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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一辆双马篷车其疾如风地直驶七星堡前,一声悠长口哨,堡门大开,篷车长驱而入,篷车进堡,堡门重新上闩,这时,篷车内飞出一条圆球似地身形,轻巧地挺立在车辕上,向暗处高喝道:“何人当值?”
两侧阴暗中,两条高大的身形闪电奔出,齐向篷车一躬道:“三鹰五鹰恭候罗师父吩咐。”
魔心弥陀向前面车座上的马车-一指,喝道:“废了。”
两鹰一声诺,双双上车,如苍鹰攫食般挟走那个马车夫,不到十来步,便传出那个车夫的一声凄厉惨嚎。
司徒烈从梦中惊醒。
等他定好神,睁开眼皮,他发觉自己已处身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中,大厅中,灯火辉煌。他自己坐在一张软椅之内,他对面,相距丈许,正中坐的正是那位心毒面丑,残暴成性,以武林第一人自居的,七星堡主冷敬秋。
七星堡主身后,一字雁排七位丽人,燕瘦环肥,姹紫嫣红,一个个,云鬓高拥,蛾眉翠黛,脂朱耀目,粉光鉴人,匆促间,司徒烈也看不清许多,七位丽人中,他只认得一个,她便是七星七娇,散花仙子,她站在右首的最末端。
七星堡主的上首,坐的是那位温文儒雅,面目和蔼,双目精光逼人的施姓师爷。七星堡主下首,并排坐着的便是七星三煞。拥肿如球,嘴角永远悬着一抹冷笑的魔心弥陀,五官端正英俊,浓眉带煞的玉面阎罗,以及身躯魁梧,面黑如炭,阴沉如铁的横眉天王。
厅角远处,一边是两个垂手而立的青衣小婢,另一角则是那个脸上有道显目刀疤的七星第九鹰,篮准。
司徒烈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他发现周身痛楚异常,不过,数十天来,他算是第一次能动了。他很想将上身挺直,可是,他禁受不了腰部疼酸,只好重新软瘫下来。他狠狠地侧目向三煞瞪视,三煞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尤其是二煞玉面阎罗,最后还向司徒烈投来一个乞怜的眼色,头虽然低下了,两肩仍似乎在微微颤动。
七星堡主随着司徒烈的怨毒眼光,在三煞身上轮流扫瞥了几眼,然后轻哼一声道:“罗全,这孩子的穴道是萧明动的手么?”
魔心弥陀立起身来,恭身应了一声是。
堡主又道:“为什么要点得这么重?”
“报告师父,”魔心弥陀恭谨地答道:“这位小兄弟的身手实在了得,设非如此,一路上难免发生岔子,这次在襄陵和游龙老儿一店顶面相遇,多亏这位小兄弟当时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在堡主和魔心弥陀问答之际,玉面阎罗则一直在注意着司徒烈的脸色,司徒烈在心底冷笑道:‘你担心什么?难道我司徒烈会拿你那段丑行来向这个老东西巴结讨好?哼哼,日子长着呢,哪一天翻出来也是一样,除非我司徒烈在七星堡中死定了,我才会利用老东西的堡规整治你,否则的话,我司徒烈不凭自己双掌为玉门关口那两个冤魂报仇才怪!”
这时,老魔头七星堡主掉转脸来,向司徒烈说道:“孩子,你叫什么?”
司徒烈没有开口,魔心弥陀躬身代答道:“施力,施舍的施,力量的力!”
老魔毫不在意地又道:“施力,你今年多大?”
司徒烈哼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施力,”老魔继续说道:“你想先认识认识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么?”
“这个我倒是需要。”司徒烈暗想道:“将来有一天我要为武林除害,消灭这座七星堡时,我总不能连堡中哪些人也不知道呀?再说,这些人之中,是不是全是坏人,有没有值得我日后赦免的,我也得详细弄个清楚,而我要了解他和她们,至少他们的名和姓,我先得知道。”
于是,他淡然地点了一下头。
老魔见到司徒烈点头,显得异常高兴。
“这一位和你同姓,姓施,是本堡的总管!”老魔朝施姓师爷一指,施姓师爷立即起身离座,向老魔微微一躬,老魔颔首作答,一面说道:“师爷请坐!”然后再向司徒烈继续说道:“我们这位施总管便是当年在黄山天都峰,一夜之间,力歼邛崃两怪,青城五凶,人称魔魔儒侠的施天青!孩子,你将来如想出人头地,除了老夫亲身指点你外,你应该多向施师父讨教才好。”
老魔顿了顿,朝三煞一指道:“他们三个比你进门早,都是你的师兄,你大师兄叫罗金,外号魔心弥陀。二师兄叫萧明,外号玉面阎罗。三师兄叫李飞,外号横眉天王。也许这些他们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应对他们尊敬些,他们三个的一身武功均已不错,当今武林中,他们三个虽算不得顶尖儿的高手,但除了六派掌门人和另外几位武林前辈奇人之外,武功比他们三个高的,也就不算太多了。”
老魔又朝自己身后一比道:“这是你的七位师娘,次序是从老夫左边数下去,将来我再为你一一引见,她们每位都有一身绝学,七星堡在武林中能有今天的地位,她们有一半的功劳,她们便是有名的七星七娇,现在,最后要告诉你的,便是本堡的七条堡规施师父,你起来宣读一遍吧!”
施姓师爷缓缓立起来,肃容庄严地朗声宣读道:“无故擅人七星堡者,杀无赦。欺-七星堡主者杀无救。妄议七星堡种种者,杀无赦。抗拒七星堡主之命者,杀无赦。武林中发生恩怨纠纷不事先禀明七星堡主而私下寻仇斗殴者,两边均杀无赦。七星令符所到之处视为七星堡主亲临,怠忽者杀无赦。七星堡自堡主以下,如有触犯有损七星堡尊严之事者,不论其在堡中地位之高低,一律杀无赦。”
施姓师爷朗声道毕,朝老魔又是一躬,然后落座。
司徒烈微微地哼了一声。
“施力,你听清了么?”老魔又向司徒烈说道:“老夫膝下无儿无唔,除了一个女儿。”
老魔声调有点异样,勉强干咳一声,继续说道:“你的资质很不错,仅仅半年多一点的光阴,你说能凭着游龙老儿隔室传授的几句心诀而练成一掌击倒七星十三鹰的身手,这是武林数百年自武圣潜龙子以来罕见的奇才,就拿武圣潜龙子来说,他也在巴岭跟三白老人学了三年之后才成就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你似乎比他当年还要强些。游龙老儿虽说是武圣的五世玄孙,但他并不能和老夫相比,因为,他没有得到总之,你如果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倔强,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你将来的成就不但会在老夫之上,而且更能超越当年的武圣之上,因为,因为这个,这个
这一点还没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施力,老夫现在问你一句,你在回答老夫之前应该好好地想一想,七星堡规的第三条是:抗拒七星堡主之命者,杀无赦,老夫不希望你答得太快孩子,我要问你的问题,在你第一次进堡时已经问过一次,老夫毋庸重复了,孩子,你是聪明的,你的年纪太轻,尚不甚了解七星堡规在武林中重如山岳的尊严,老夫虽然曾经为你破过一次例,但那是老夫自堡规订立将近三十年来的第一次,可一而不可再,慎重点,孩子,为老夫的一片心血,也为你自己的一生前途和生命。”
司徒烈依旧保持着缄默,他并没有将老魔的威吓放在心上,在他此刻脑海中盘旋不去的,却是老魔两次提到的“因为”!“因为,他没有得到”
司徒烈反复地回味着这句话:‘他,当然是指天山游龙他老人家,然而是一样什么东西他老人家没有得到,而给老魔得到了?还有,老魔说:“因为,这一点还没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这个“因为”显然和那个“因为”有关,假如将老魔的两个“因为”的意义连串起来,那便是:天山游龙的武功永远赶不上他,因为有一样东西天山游龙没有得到,而他得到了。其中的原因老魔早晚会告诉我的,他之所以现在不说出来,因为我尚没有归依于他,他不能在一个外人面前将一个重大的秘密泄露出来。再演绎下去,那便是那件东西的重要性很大,凭我的天赋,如果依归他的门下,他便会转传于我或者转交于我,我一旦得到,不但在武功上会超过他,而且更会超过当年的武圣潜龙子!”
司徒烈在心底一声冷笑:“哼哼,他在诱惑我呢!老实说,以老魔的身份和地位,他的话可能并不假,也许他真有那么一件能令人成为武林至尊的‘东西’,可是,哼哼,我司徒烈不需要,我司徒烈如果拜在他的门下,我和他便是师徒之份,那时候,正如俗语所说的‘儿不嫌母丑,子不言父过’,他纵然万恶不赦,我是他的徒弟,我又怎能背义奈何于他?
一个人有着一个心如蛇蝎的师父,纵能成为一代武圣,又有什么荣耀?”
大厅上沉静得落针可闻。
七星堡主的脸色逐渐地难看起来了。
魔心弥陀和横眉天王喜色隐现,玉面阎罗则有点坐立不安。七星一至六娇全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司徒烈之面,最末端的七星七娇却是黛眉微蹙,一脸忧虑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七星堡主上首左侧坐着的那位温文儒雅,双目精光闪露,七星堡总管,人称魔魔儒侠施天青的施姓师爷,缓缓自座位中立起身来。
施姓师爷朝司徒烈望了一眼,然后向七星堡主躬身道:“这位小兄弟眼神散漫,四肢软瘫,想系穴道受制过久,又经长途车船劳顿之故,若换了普通人,在这种情形之下,很可能有生命之虞,虽然这位小兄弟天赋过人,似亦不宜消耗过甚。依天青之意,最好能够即予妥善安置,先让他得到一顿良好的睡眠,再进以精美饮食,休息三五日,等他精神复元后再说,不知堡主意下如何?”
老魔连连颔首道:“师爷所见甚是,师爷所见甚是!”老魔略为沉吟了一下又道:“这样吧,天青,自此刻起,我暂将这孩子托付于你,明天老夫尚有他事需要出堡一趟,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五日,你好好开导于他,希望我回来之后,你能还我一个面目一新的好孩子。”
施姓师爷又是一躬,道了一声:“谨遵堡主之命。”
七星堡主向三煞一挥手,三煞各各离座,躬身急趋而退,然后老魔立起身来,走近司徒烈,伸手轻轻摸了司徒烈几下,快慰地轻笑数声,拍拍司徒烈的肩胛,又走回七娇身边,向厅角静立着的九鹰一摆手,克搭一声,老魔和七娇立身之处的一块一丈见方的地板,竟然平空冉冉下落,老魔和七娇眨眼不见。
一会儿之后,地板复原,施姓师爷走近司徒烈身边,伸手一搭椅背,软椅立即消声应手而起,穿过大厅侧面,曲曲折折地来到一间精雅别致的书房,施姓师爷放下手中软椅,伸手在一幅山水画附近一按,书房东壁的那架黑漆书橱突然向旁边缓缓移动,露出一条短短的甬道,这时,他向司徒烈含笑说道:“小兄弟,别怀疑我是怕你逃跑,进去吧,那是我的卧室呢,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不过,你实在太累了,时间不早了,假如你还走得动,就快点进去休息,无论你想说什么,现在别开口:一切等到明天并不为迟。”
第二天,司徒烈一觉醒来,金黄色的阳光,正照在盖在他身上的轻暖柔软的鹅绒被上,他舒适地伸展着四肢,感到一阵不可言喻的安逸。这一刹那,司徒烈仿佛回到了四五年前他睡在自己家里床上的情景他轻叹一声,立即从床上跳起,穿好衣服,他试着运行真气,真气于周身三十六宫畅行无阻,他这才知道玉面阎罗虽然制了他的穴道,并没敢伤害于他,他昨晚的疲惫不振,完全是一种体力的劳困,想到这里,精神不禁大振。
司徒烈再打量这间卧室,卧室中仅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橱,床桌椅橱全是上等红木精制,手工极为精巧。桌上有文房四宝,以及一堆排列整齐的线装古籍。橱子虽然没有上锁,但那是属于施姓师爷的私人藏物之所,在没有得着物主人许可之前,他全然没有顺手拉开看看的企图。就是桌上那堆线装书籍,虽然他爱书如命,几次想伸手随意抽出一本,但一想到施姓师爷对他的信赖,不禁又将已经伸出去了的手缩了回来。
司徒烈走近窗口,窗口正对着的,便是那座巍峨高耸,七星堡中有名的七星塔。司徒烈暗想,七星塔为七星堡的号令枢纽,施姓师爷又是七星堡的总管,窗口向塔,一定另有特定用意。可是,卧室作馒头形,玻璃窗上的玻璃并无开启之处,司徒烈奇怪地想道,一旦堡中有警,他难道要打从前面的书房出去?噢,对了,他忽然想到那座大厅中活动的地板,以及书房中能够自动挪移的书橱,他知道这座堡中机关密布,单就这座简单的卧室,一定还有很多出人意外的奥妙,只是他是局外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罢了。
果然,就在司徒烈面窗寻思之际,身后一声轻响,等他迅速转身回头,书桌上已经平平正正地放着一碗热气蒸腾的莲子煨百合,司徒烈走过去,发现碗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
送堡主出堡,请用早膳,回头见。
吃完了,司徒烈将碗仍旧放在原来的地方,倒在床上,闭目养息。
片刻之后,他慢慢睁开眼皮,待他看清眼前之后,司徒烈不由得吓了一跳,那位温文尔雅的施姓师爷,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业已悄没声息地,含笑立在他的床前。
“起来,”他含笑向司徒烈招手道:“我们到外面坐坐。”
走出甬道,进入外间书房,施姓师爷回头笑道:“你会下棋么,施力?”
司徒烈点点头。
施姓师爷高兴地笑道:“那真是好极了。”
于是,他自己捧着两盘棋子,吩咐司徒烈夹着一方既薄且轻的棋盘,走出书房,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花径,穿过无数亭台楼阁,来到那座七星塔下。
施姓师爷回头一笑道:“能上高么?”
司徒烈点点头。
施姓师爷哈哈一笑,一声清啸,身形业已笔直向空中拔起四五丈高,藉着塔层突出之处,一点一拔,恍若一缕轻烟,袅娜不绝地上升再上升,刹那之间,已经变成极其渺小的一点,停留在高不可仰的塔尖窗口。司徒烈暗暗吐舌道,这师爷好俊的身手,上次若非他有意成全,我怎能出得了此堡?司徒烈心底尽管敬佩,表面上却可不愿过份示弱,当下双手执定棋盘,略一定神,也是一声清啸,猛然拔身而起,他虽然没有施姓师爷的身法美妙轻灵,但一下子也拔起了足有三四丈之高,他觑准落脚之处,一点一弹,毫不含糊地,连续腾起,先后足有五六个起落,方始到达塔顶。
司徒烈到达塔顶,施姓师爷业已安闲地坐在塔顶内,那间六面皆是窗户的小室中,以一种赞许的眼光,望着他,点头而笑。
“想不到你已具有这等好身手,”等司徒烈进入室内,师爷笑道:“真是出我意料之外。”
司徒烈赧然一笑道:“比起师爷来,还是差得远了。”
这时,施姓师爷微一顿足,四周喀嚓一响,六面窗户一齐滑下一面厚厚的玻璃,将窗口闭住,他叫司徒烈放下棋盘,领着司徒烈在各个窗口环视了一圈。司徒烈发觉,这座七星堡占地足有一里方圆,四围除了护河木栅之外,最里层尚有一道蜿蜒伸展,首尾衔接的堡墙。
堡内楼台起伏,屋宇鳞比栉次,连绵不绝。
施姓师爷踱回室中,正容向司徒烈道:“七星堡除堡主之外,以我姓施的为尊,除了我和堡主,谁也没有权力带着外人到这个地方来。我带你来塔顶下棋,只是一种藉口,七星堡中机关重重,除七星塔顶之外,任何地方说话也不安全。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也同时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在未交谈之先,应该先有一个君子协定,无论我们在塔顶说过什么,一旦离开此地,我们彼此均应将说过的或听到的忘却,就像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过或听到过一样施力,你依得么?”
司徒烈严肃地点点头。
“好,你且坐下来!”施姓师爷坐下又道:“孩子,我施天青首先应该向你表明的,便是我施天青的身份,你别管我对七星堡主的看法如何,我要告诉你,虽然你对我施某人有再造之恩,但我仍然忠心服从于七星堡主!这是什么原因你也别问我,因为我不能向任何人解释,同时,就是我向你解释了,以你这种年龄,你也不一定能懂!”
司徒烈向施姓师爷注视了很久,然后审慎地道:“施师父,我很奇怪无论如何,我始终认为你是个可亲可爱的好人。”
施姓师爷摇摇头,轻轻一叹道:“施力,你错了。”
“我错了?”司徒烈纳罕地道:“你自己反而不以为你是个好人?”
施姓师爷苦笑道:“施力,你如果这样说话,你又错了!”
“我不懂施师父。”
“我并不认为我是个坏人,可是,我现在处身在七星堡中,而且是七星堡一人之下的总管,在七星堡中的地位固高,就是当今武林中,地位也不算小。但是,拿整个七星堡来说堡中的好人并不多,在当今武林人物的心目中,对七星堡全是惧多于敬,若说他们之中有人承认七星堡中还有好人,你小兄弟可能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天山游龙老人赵笑峰。”
“哦,”司徒烈高兴地道:“你和他老人家很要好?”
“要好?这”施姓师爷又是一声苦笑道:“他老人家是第二个。”
“这一个第一又是谁?”
“七星堡主。”
“实实在在的不懂施师父。”
“你会懂的,施力!”
“什么时候?”
“在你还有机会见得着游龙老人的时候!”
司徒烈暗忖道:以后见到游龙老人,问题可又多出一个来了。
“那么,”司徒烈恳切地问道:“我有出堡的希望么?”
施姓师爷沉吟了一下反问道:“你是决意不肯留在七星堡中了?”
“当然!”
“真可惜!”
“什么,连你也”
“不,施力,你误会了。早在第一次我在七星堡堡门之外见到你,我就知道这一辈子你决成不了七星堡中的一份子,我所说的可惜并不是指你不能拜在七星堡主门下,而是,而是我也不便说,只要你记住昨晚堡主和你说过的话,再转述给游龙老人听,他老人家也许会明白。”
司徒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有一样宝贵的东西我因此而无法得到?”
“你真聪明,施力!”
“那是一样什么东西?”
“我能说我早就说了。”
“施师父,你不能助我出堡?”
“不能!”施姓师爷正色地向司徒烈说道:“施力,我不但不能助你出堡,而且有一句话要忠告你,你这一次千万不能像第一次那样轻举妄动,堡中机关太多了,你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同时,这一次,我的措施也将和第一次完全相反,第一次我在暗中为你护送,这一次我将第一个阻止你,孩子,你将来的成就可能在我施天青之上,但在目前你的功力却抵不上七星七娇中的任何一位,更毋论我施某人了。施力,请你别瞪着我,我施天青决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贪生怕死之人,假如说我施某人拚一死而能把你安全送出七星堡,我施某人不用你请求也可能早就做了,孩子有一天,只要你见了游龙老人之后,你会原谅我的,现在,我没有多话可说,我只简单的告诉你,我施天青目前不能死目前还没有到我施天青死的时候。”
司徒烈沉默了。
虽然施姓师爷的话语中充满难解的哑谜,但那些谜早晚会破的,他必须忍耐再忍耐,同时,施姓师爷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地恳切,他之能救他而不肯救他,其中一定另有一种比死亡更为令人难以忍受的,更大的苦衷。
“施师父”司徒烈终于哑声道:“我相信你。”
施姓师爷一把抓起司徒烈的双手,激动地道:“谢谢你,施力,我我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二人相对低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司徒烈抬头道:“施师父,以我们之间相对的立场,你能这样一再的加惠于我,我施力当然不应该再强人所难,不过,施师父如将我二次被困七星堡的讯息相机传入游龙老人耳中,不知有无困难否?”
施师爷摇摇头道:“游龙大侠人如其名,行踪飘忽,来去如风,他若有心见你,容易之至,你若有心追踪他老人家,实在难之又难。别说我施天青无此大能力,就是我们堡主,也不一定就能办得到。”
司徒烈失望地又道:“设若他老人家三度来堡,施师父可否为力?”
施师爷苦笑道:“那样做,正好犯着七杀戒条的第二条不过,施力,你放心,我这样说并不是表示我施天青已经回绝你,万一有这样的机会,游龙老人与别人不同,也许我有捡回这条老命的机会,我我,到时候,会知道怎样做的。”
“谢谢你,施师父。”
“把棋盘摆好,”施师爷道:“我要通知他们送午饭来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也过去了。
第三天,他们仍在塔顶,司徒烈忧虑地向施师爷道:“日子过得真快,施师父,您看这怎么办?”
“我看堡主决不会回来得这么快”施师爷沉吟了二下道:“我们各尽自己的聪明才智思考吧,人算不如天算,希望这几天内能有意外的机缘,万一两条路都行不通,施力,我昨天说过,我施天青一定要冒犯大不韪,为你请求堡主宽贷半月休养之期。”
“过了那半月之期呢?”
“我们暂且别想得太远。”
“施师父,”沉默了片刻之后,司徒烈问道:“您知道堡主去了哪里?”
“这只有堡主一人知道。”
“他没有带人随行?”
“他出门从来没有带过一个人。”
“他为什么出堡您也不知道?”
“这倒知道,”施师爷点点头:“不过,请别问我堡主为什么出堡,这是我们堡主一生最大的忌讳,而且又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打听呢!只要你能再回到游龙老人身边,将来什么你都会知道的。”
司徒烈微微一笑道:“为什么,假如由我先说出来,施师父愿意听么?”
施师爷双目精光电射,讶道:“你知道?”
司徒烈淡然地一笑道:“是不是去找他那个在三岁时失踪,十年来杳无音讯的独生女儿?”
“啊?”施师爷大讶道:“是游龙老人在塔牢中隔室告诉你的?”
司徒烈含笑点点头。
“十年,真是个不短的日子,”施师爷不禁仰脸喃喃自语起来:“这是我们堡主,也是我施天青有生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难解的谜,到底是谁有这样的大能力呢?唔,我施天青自己这样地反问,少说一点也已在百次以上了唉唉,想不到世界上竟有这等奇怪的事!”
司徒烈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施师爷约略一怔,然后迷惘地说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没有忌讳的必要了,不过,我们仍应遵守我们的协定,此谈此消,大家心里明白,离开这座塔顶,我们就得将它忘掉。”
司徒烈点头允诺。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施师爷开始回忆着道:“我施天青刚刚进入这座七星堡,在我进堡后不到半月光景,那孩子,那个可爱的孩子,她,失踪了!唉唉,说起来也真险,那一夜正好不是我施某人轮值总巡,可怜的一代武林高手,人称神手飞猿的蒋尤,就因这件公案,被堡主盛怒之下一掌劈死了。”
“是那个神手飞猿负责看顾那孩子的吗?”
“哪里,哪里,神手飞猿那一夜不过轮值全堡总巡罢了。”
“那怎能怪到神手飞猿?”
“怪他没有发现敌踪!”
“假如来人身手在神手飞猿之上呢?”
“嘿嘿,你以为神手飞猿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远在二十年前,三上昆仑,闹得昆仑派鸡犬不宁,武林为之侧目的那件公案,就是神手飞猿单枪匹马的杰作,当今之世,除了武林三奇以及一二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前辈异人之外,武林六大名派的掌门人,谁也奈何这位神手飞猿不了。就是我这个人称魔魔儒侠的施天青,顶多和他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我们两个本来是七星堡的‘七星双杰’,自他死后,人们便就改称我施天青为‘七星师爷’了。”
“做此案的难道是三奇中人?”
“不错,不单是你这样想,我这样想,七星堡的人这样想,就是所有的武林中人,几乎是人人这样想,但后来证实这种想法完全错了!”
“如何证实的?”
“除了堡主自己,谁去证实也不能算数!”
“堡主又如何证实的呢?”
“为了这件事,堡主整整跟了其他两奇三年,丝毫没有发现端倪,这样还不算,最后堡主公开露面向两奇责询,两奇齐说不知道,并且以人格发了誓,害得堡主事后倒过头来向两奇道歉。孩子,你应该相信这一点,凡是在武林中自认有点地位的人,头可断,血可流,话说出来却不能不算,一般人物如此,三奇那种身份的人当然更不必谈了。”
“第三奇是谁?”
“这留到你将来问游龙老人,他们三奇之间彼此知道得最清楚,要我说是吃力不讨好,何况你年纪还轻,对武林中的渊源历史一无所知,告诉了你也没有多大意思。”
“那么,那孩子叫什么?”
“冷小秋。”
“失踪的那一夜冷小秋是七娇中哪一位带着的?”
“七娇中哪一位带着的?嘿嘿嘿,无论是哪一位带着的,现在恐怕都只剩下六娇了。”
“冷小秋不是跟着七娇中任何一娇?”
“这还用问得?”
“跟谁?”
“堡主自己。”
“啊?”
“哼,怪就怪在这里。因为,堡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堡主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那孩子不但是堡主生命的慰藉,堡主更将她当着一个男孩子看待,希望她将来长大,继承他一身绝世武学,以及,以及以及那一件他也有意传交给你的武学稀世之珍,而成为七星堡未来的第二个主人。所以,那该子交给谁带堡主也不放心。那孩子虽才有小小的三岁年纪,堡主在她身上已不知花了几许心血!她长年服着珍贵的培元秘药,堡主且为她日夕伐髓洗筋,唉唉,施力,你想想看,在这种情形下失去那孩子,堡主该有多难过?该有多伤心?”
“施师父,我这就不懂了,堡主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七娇中任何一位,难道那孩子不是七娇生的?”
“那还消说?”
司徒烈奇道:“孩子的妈妈呢?”
“死了。”
“七星堡原来是‘七星八娇’?”
“不,不,这件事说起来相当残忍而微妙本来,以你和我相对立的处境,我不应该说这样多的,可是,你我今天的关系已和他人不同,你信赖我,我也信赖你,你我换过性命,彼此是敌人,彼此也是恩人,我们都知道我们会尊重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同时,施兄弟,这是你所不能想像的,快十年了,我施天青没有和一个知心的男人这样畅谈过,我无法抑制自己,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慰和喜悦,施力,你耐着性子,让我慢慢说。”
司徒烈屏声息气。
“那孩子为堡主的原配夫人所生。”施师爷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那位夫人姓白,本名叫个白玉佩。说起这位白夫人的家世,颇为令人肃然起敬。”
司徒烈脱口道:“难道她就是武圣潜龙子的师父兼岳祖的三白老人的后人?”
“啊,这个你也知道?”
“我听洛阳一个名叫孙伯虎的人说的。”
“孙伯虎?这人名字很生,他怎么知道的呢?”
“不,孙伯虎只告诉我武圣和三白老人的关系,并没有告诉我白夫人是三白老人之后,我是因为三白老人姓自,白夫人也姓白,您又说白夫人的家世令人起敬,我一时之间仍然生此联想,无意中说中罢了。”
“噢,孙伯虎,我记起来!”施师爷恍然大悟道:“对了,九鹰蓝准在洛阳草桥打擂伤在你的掌下,就是由他送回来的。说起来也真是,假如不是蓝准碰上你,同时挨了你那一掌,堡主还不会想到你已练成游龙掌呢。如果堡主不知道你已练成游龙掌,也决不会想到你往天山跑,真是阴错阳差,注定如此。”
“快说白夫人的身世吧,施师父。”
“三白老人独子早故,膝上只有一个孙女。”施师爷接下去说道:“那位孙女名叫白男,后来嫁给武圣潜龙子赵玄龙为妻,武圣和白男第一胎生了一男,过继白家,姓白姓,继承白家香火,白夫人是白家四世玄孙女,天山游龙赵实峰是武圣五代玄孙,所以,说起来,白夫人和游龙老人还沾着深厚的血统之亲。”
司徒烈疑惑道:“是不是为了这个缘故,七星堡主和游龙老人才和平相处了几十年而始终没有认真翻脸?”
嘿,嘿,施师爷冷笑了两声。
司徒烈诧异道:“施师父,你笑,可是我猜错了?”
“错不错,除了堡主和天山游龙二人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外,谁也不敢下一个断语。”施师爷摇摇头,茫然地道:“仅依表面看上去,你这种说法确有几分道理,但如果你听完我说出了白夫人的死法,你的想法就可能立刻变得完全相反了,但是,游龙老人对这一点却又似乎并不在意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司徒烈紧张地道:“白夫人如何死法的?”
“人已死了那么多年了。”施师爷瞥了司徒烈一眼,淡淡一笑道:“孩子,你还这样紧张干什么?”
司徒烈赧然一笑,旋即正容道:“假如白夫人是位可敬的夫人,我实在关心。”
“是的,小兄弟,白夫人是位可敬的夫人,假如今天白夫人还在七星堡,七星堡主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七星堡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在武林中形成一道阴森可怖的魅影。可是,白夫人毕竟死了。”
“白夫人什么时候死的?”
“在我进七星堡的前一年,算起来是十一年多了。”
“气死的?”
“你推测得很有道理,但是你没有请对。”
“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司徒烈为难地皱着眉道:“难道死于仇家之手?”
“仇家?唔这样说也可以。”
“白夫人武功如何?”
“比我施天青要高得多了。”
“啊啊,那,那,除了三奇,谁能加害于她?”
“三奇一点不错。”
“谁?”司徒烈跳了起来:“谁?施师父!”
“三奇之首。”
“七星堡主?天哪!”
司徒烈颓然倒进座椅,双手蒙面。
施师爷悠然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施力,”施师爷轻声唤道:“别难过了,心肠硬一点罢,谁叫我们是能杀人也容易被人杀的武林中人呢?唉,孩子,看看施师父吧,你第一次见到我,说我温文可亲,可是,你可知道施师父过去半生中杀过多少人?你可看得出施师父双手上的血腥?孩子,除非你不想出人头地,除非你不只一条性命,除非你不在江湖上走动,除非你是睁眼瞎子,除此而外,至少还得加上十个‘除非’,否则你便得杀,杀,再杀,直到你老死或者被人杀死,否则,否则你便不能进入‘武林’,孩子,我们叫饭来吃,吃完了再下几盘棋吧,想不到你的棋艺如此精湛,有一天你的武功能像你的棋,你真是个可怕的敌手了。”
司徒烈从脸上蓦然移开双手,立起身,发狂地喊道:“不,不,施师父,我不要吃饭,也不要下棋,施师父,我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管你过去杀过多少人,施师父,请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杀过无辜的好人?你,你有没有杀过亲人?”
施师爷双目注视着司徒烈,神情随着司徒烈的狂喊而显得异常激动。他也站起了身来,拉着司徒烈的双手,将司徒烈按进座椅,松开一只手,在司徒烈肩头上轻轻拍打着,一面低声说道:“安静点,施力。施力,你的正义感够了,你的胆勇够了,你的热情够了,你的学识够了,你的武人天赋也够了,都够了,施力,你只缺少一样。你需要修养,你需要冷静和镇定。以前不能怪你,从现在起,你却必需学习。安静点,静静地听施师父回答你,以后的事施某人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假如能撒开我施某人身为七星堡总管的这回事不计,施师父可以告诉你,施师父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不是吗?这就好了。”司徒烈喘息着道:“所以,施师父,我谢谢你的训诲,同时,我希望再知道一点关于白夫人的事。”
“死了,完了,死是人生的总结,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孩子?”
“白夫人何事致死?”
“还不是不满堡主的所行所为。”
“死在何处?”
“北邙落魂崖。”
“就是堡后面的北邙山?”
“嗯。”“死在堡主掌下?”
“堡主将她一掌劈落了落魂崖。”
“落魂崖多深?”
“深不见底。”
“尸首有无收殓?”
“施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唉,这也不能怪你,你同情白夫人,像所有的人一样,都存着一种可敬却也荒谬的想法,希望白夫人跌下崖去能够死里逃生,甚至如今还隐名活在世上,可是,别傻了,孩子,那是不可能的,失足掉进那种地方是万无生理的!何况是挨了一掌,换的是七星堡主的一掌?唉唉,孩子,你无法想像的,七星堡主的掌力你知道堡主凭什么成为三奇之首,武林第一人?”
司徒烈抗声道:“他不是三奇之首,他也不是武林第一人!”
“好好,我依你。”
“我不是强你承认,施师父,那是事实。”
“也许那是事实,孩子,我不敢和你争,你的见解有时候的确令人叹服,你可能有所根据,我却只是随着世俗的说法人云亦云而已。不过,我们大可不必计较这个,这不是个主要问题,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白夫人的死,我只不过藉此说明在那种情形之下,白夫人一定伤得很重,再加以万丈悬崖的飞堕,孩子,你想想看,堡主是当事人,以堡主的那份精明,一掌发出,打实几成,岂有不自知之理?要说白夫人有一丝生望,他又怎能放得下这个心?”
“白夫人的武功比堡主如何?”
“差可能差点,但到底差多少则就很难说了。”
“他们怎么会走上落魂崖的?”
“这一点,没听堡主说过据武林传闻,白夫人扬言要公布堡主一项秘密,堡主一路赶着她直到落魂崖,也许双方越说越僵,结果翻了脸总之,白夫人就从那次一去再也不回来了。”
“白夫人走在前头咦,这样说来,岂不是白夫人将堡主领去落魂崖的?”
“这一点正证明了白夫人已离人世!”施师父慨叹着道:“因为白夫人这种行动很像有计划的布置,设非她已存殉身之念,必死之心,凭她的武功,决不难逃出堡主的追踪,退一步来说,纵令她被堡主逼得无路可走,只要她仍存有生望,她决不应该走向落魂崖那种绝路上去!”
司徒烈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施师爷按动机钮,七星七鹰送上了一大盘精美的酒莱米饭,整个用膳的时间里,司徒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筷子时常伸到菜碗的外面,施师爷只望着他笑,也没有说什么。
饭后,七鹰撤去碗筷,奉上香茗,然后退去。
“施力,”施师爷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司徒烈仿佛被从梦中喊醒,略一怔神后笑答道:“没有什么,施师父。”
“你在思索出堡之策么?”
“我已想好了。”
“哦?”施师爷吃惊地道:“什么方式?可能告诉我?”
“当然要告诉你,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希望你不要冒险。”
“当然。”司徒烈漫应着,然后自语道:“这真是个奇妙的梦想,但也可能是我出堡的惟一的希望,唉唉,假如那样就好了,大家都好,但愿我的推算没有错。”司徒烈说到这里,突然收神挺直上身,向对面椅中满脸疑讶的施师爷含笑道:“施师父,我之所以不能现在告诉您,并不是我对您不信任,实在因为那只是我的一种幻想,可能成为事实,也可能永不实现,假如我说得太早,未免有点可笑。不过,有一点敢向施师父保证,一旦我能如我想像地出堡,决不会令施师父为难,也不会违背我们这次七星塔顶的君子协定!”
施师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真是难以捉摸!”
司徒烈笑笑,又问道:“起先您说堡主出去找他的女儿,他到哪儿找去?”
“谁知道?”施师爷轻叹一声道:“这种情形连续着已经快十年了。七星堡中无论发生了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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