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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厅中休息片刻后,骆青和柳生开始着手今日查验工作的第二步。之所以说他们不同于寻常仵作,不同之处也正在于此。然而在耗时一个多时辰完成第二步查验工作之后,两人脸上倦容更甚,得出的结论却与寻常官衙配备的仵作看法无异。

    没有发现。

    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将自己的精神凝聚力几近消耗一空,最后得出的却是这么个近乎可有可无的结果,看样子骆青与柳生不远千里来京都一趟,似乎是给自己谋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所有辛劳付出都未得收获。

    面对这个结果,这两人一时间心情也是有些复杂,但他们不是因为没有谋功,而是这个结果让他们先觉得心安的同时,很快又感觉到了蹊跷。

    又休息了片刻,骆青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再次走到长桌前。桌上一字排开摆放了各种行凶利器,每一样都样式不同,类别足有三十余种。然而若仔细观察,即可发现,这些利器的打造质量存在许多近同的风格,很可能是一个师傅的作品。

    这些凶器都是昨夜狼牙城内血洗案后从那些刺客尸体身上收捡而来,刺客们平时活动在不同的地方,擅长的武功和武器也有所不同,所以才会不受官府控制,只在事发前夕突然集结。然而此刻骆青验看这些已经被清洗干净的冷器,发现它们的质地也就近同铁铺量产的菜刀斧头,这里存在不容让人忽视的突兀处。

    当一个人的武功练到某个高度。他必然会有一样趁手且使用频繁的武器,这就如有的人睡觉认床,炒菜认锅。这些刺客并非集体化训练出来的兵卒,大致都有他们各自的性格与行事作风。否则也不会在事发之前丝毫查不出来行迹,那么是什么势力让这群人在准备动手的前一刻将武器都换了?

    一个人如果长期使用一样事物,是可以在此事物上留下个性痕迹的。依这武器被统一置换的事情变化看来,这幕后之人的统控能力应是极强的,并且此人心思缜密还极具有反查之能,在事情准备开始之前,已经先斩断一切溯源线索。

    帝京发生昨夜那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根据凶器来判断作案人的来处,这却是骆青与柳生第一次面对的任务,却没想到俩人刚刚着手此处。就感觉事态颇为棘手。

    看来。不止是这位买凶的幕后大老板在起事之间就没想留后路。就连这些刺客也都是抱着这种心态来的。骆青拿起桌上一把被砍成两截的长刀,反复观察那断口好几遍,终是叹息一声放下。用这亡命行凶的意念做点别的什么事不好呢?

    如果他们会如你这般思考,也就不会有劲却用错劲了。柳生蹲在大门旁,正拿着一杆枪头杵着火盆里烧着的两件麻衣,听到骆青的话,她很是随意的应了一声,说得却不无道理。

    那两套麻衣是二人刚才验尸时穿过的,上染斑斑血污,必须尽快处理干净。可能是由于麻衣染血潮湿,烧起来烟也大了些,柳生在烧衣服时开口说话。一没留神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听见柳生的咳嗽声,骆青的注意力才算完全从桌上那堆冰冷事物中挪开。

    走到蹲在火盆旁躬着背咳嗽的黑衣女子身边,将她扶起,骆青看了一眼盆里烟多火少烧着的衣服,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入怀,摸出一粒丸子准确扔入盆中。顿时只听噗一声,盆中弱火以一种貌似邪异的速度高涨,几乎窜上房梁,但很快又如空中泼下之水,坠回盆内,再未回升。

    在极短的时间里,盆中那两件不易燃烧的湿污麻衣已然化成一层薄灰。

    柳生看到火盆在遭遇那枚丸子之后的急剧变化,饶是她平时常与骆青来往,见过不少他鼓捣的那些诡怪小玩意儿,这会儿的她却也忍不住呆了呆。

    很快她就转头看向骆青,却发现他眼中也有一丝讶然滑过。

    这……柳生失声说道:这是你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威力如此巨大,以前却不见你用过。

    骆青沉默片刻后才喃喃道:成品没多久,技术上还有不沉稳的地方,所以平时才没怎么用过。

    柳生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担忧地道:我不是怪你瞒我,只是你近身携带这么厉害的东西,万一伤到自己可怎么办?

    不触火即不妨事。口头上虽是这么说了,然而回想刚才火盆里的起火变化,骆青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后怕。这还只是豆子大小的一颗,即有这般威力,若是配方用量增加至研发之初设计的那个标准,那……

    骆青心中念头刚到这一步,他忽然听到柳生开口问:你早上给厉大人的那些丸子不就很好了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增进效果,弄出这么危险的东西?

    柳生的问话倒让骆青刚刚还生了些许动摇的心意忽然又变得坚定起来,因为他想起了在刚才自己使用的那东西研发之初,某个人对他叮嘱过的一段话。

    思酌片刻后,骆青不打算再瞒着柳生,轻声说道:这是……大哥的决定。

    ……

    丞相私邸,午间阳光正好。

    岑迟回到院中石桌旁,先将笔墨放在石凳旁的地上,然后将手里抓着的或书写过或空白的纸一股脑放到了桌上,并很快从中找出了两张昨天史信给他的纸片。

    史信拈起一张纸,看着上面第一行字里的几个窟窿,满眼疑惑的说道:岑兄,这是怎么回事?

    岑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昨晚光顾着拆文。下手不慎,忘了这不是复制样品了。

    我倒不是可惜了这个。史信摆了摆手后说道:看样子你应该是有所发现了,可这个样子的发现……又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张纸上的内容加密的方法叫做‘覆文’,也就是要用一张纸覆上去。盖住障人目光的多余字眼,真正的内容才会显露出来。岑迟说着,自取了一张白纸折了起来。

    史信经常与岑迟交流这方面的事,与他在语言上有一定的默契,他在心中隐约明白了岑迟的意思,所以就只管安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示范。

    岑迟将那张白纸横着折了数道,又竖着折了数道,待他再铺开那张纸时,纸面上已现出由折痕分出的密集小格子。

    岑迟取了放在脚边地上的笔,蘸饱墨汁。在提笔之前。他先解释了一句:第一行字上的破洞是我测试的时候弄的。其实少掉的字眼也就是解出来的内容。接下来我在白纸上画点,随后将这些点挖空,做成覆纸。即可逼现这张字帖中真正想表达的内容。

    史信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当岑迟将覆纸做好后,他却没有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把纸上的墨点挖成孔洞,而是待墨迹干了之后,将覆纸对叠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史信。

    看见史信不解的神情,不等他开口问,岑迟就解释道:从得出的第一句内容中可看出,这是一封我不适合知道的密信。所以请公子自己回去看吧!

    史信迟疑了一下,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岑迟的说法。

    接下来,岑迟又向他解释了第二张纸上的内容。一直以来,史信都是只管接受解密后的成果,从不问解密的过程,而岑迟亦是从来不问秘文的内容,只管蘀史信剥去秘文外那层扰人分辨力的加密层。

    直到这些事都了了,史信才将他带来的那个纸袋子开启,把袋子里的稿纸倒了出来。

    岑迟信手舀了一张,看了几眼后,他开口说了句:这是复制的。

    一连取了三张纸凑近比对了一下,他又啧舌道:作此图的人,若不是胡闹的顽童,那就是极为厉害的人了。

    史信闻言,忍不住问道:很难解么?

    有些麻烦。岑迟放下手里的三张稿纸,又另取了两张,一番对比之后,他微微一摇头,轻声说道:需要一些时间。

    史信眼中神色一动。上一次岑迟说这话时,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这两次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岑迟为之凝神的都是出自那一个人的手笔。

    他,真得很难对付!

    史信稍稍有些走神,忽然听岑迟叫了他一声,这才恍然回神。

    岑迟注视着他的眼,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史公子,此事既然令你如此忧心,为何却一直拖着不告诉我呢?昨天在小庙里,若不是有两个贼人闯入,与相府的卫士碰上,我怕是到现在还不会知道沿途一直有府里的人在保护着我,这才隐约知道府中麻烦,回来看一看。

    知道你不喜欢被人跟着,可是不让人跟着你,我又担心你的安全。史信面含歉意,顿了顿后又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做法有些失当,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岑迟怔住了,默然半晌后,他没有再提这件事,只是神情十分认真的说道:只要材料完整,在下必解此题,三天为限。

    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的力量,这便是最有说服力的报答了。

    我知道你必能做到。史信的眼中浮起些许热意,但若真遇到困难,也别太勉强自己,缓缓再来。

    嗯。岑迟着手整理起桌上的纸张,将所有纸张分成空白和有字的两摞后,他徐徐说道:现在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暂时不能陪史公子聊天,抱歉了。

    那你忙吧!史信微笑着站起身,朝屋门的方向抬起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岑迟朝史信拱了拱手,然后卷了桌上的纸和地上的笔墨,快步朝屋内行去。

    岑迟急着回屋,差点撞飞了正往外走的小蔷手中端着的托盘。

    小蔷有些惊慌的说道:岑先生。你怎么了?

    岑迟注意到托盘里的茶点,很快想起这是他刚才吩咐小蔷做的事,于是顿足道:我回书房了,史公子也回去了。你把茶点放在厅中即可,若无什么事,也回去休息吧。

    噢。小蔷望着没入书房中去的那个身影,心头大为不解。然而她也看见了岑迟手里捧着的东西,大抵能猜到他将要为什么而忙碌,所以也很清楚凭自己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多问。

    岑迟回到书房后,随手将怀里的一叠纸放在了地上,又把笔墨放到桌上,最后将书桌推到了书房的一个角落里。书房的地面顿时空出了好大一片。

    他席地而坐。以地为桌。快速的在那纸袋中倒出的纸片中拣了六张拼在了一起,然后凝视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岑迟的脸上才有了新的表情。一缕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他动了动嘴唇,用轻微的声音说道:师哥,这些果然是你的手笔。

    可是很快,他嘴角的那丝笑意又消失了。仰面躺在地上,他叹了口气的又道: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帮你还是帮我自己,都让我为难啊!

    ……

    老宅的院外悄然来了两个人,这两个着装有点邋遢的人,却是潜伏者中的高手。

    盛春时节,他们却如夏蝉一样,轻轻粘在院中那棵枝叶还没丰茂的大树尖上。透过稀落的树叶树杈,看着院落中的一切,包括偶尔在院墙外阴仄的巷道间行过的两名高手。

    嘿,好几年没来,这棵树都长这么高了,要不是有你手里的那个玩意儿,我们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够飞的。乔崔虽然是在对一旁的陆生说话,但他没有侧过头去,只是目光垂直的落在院中,偶尔用手指抓了抓覆了一层泥土、有些发痒的脸。

    陆生正在回收的是一只从盒子里长长探出的丝线,刚才他俩就是用这东西借力攀上树顶的。

    这东西如那雷光丸一样,也是林杉管理下的一组成员制作的东西。一条极细但最大能承受三百斤重量的线,外加一个自带一定动力的滑轮,也就是那只盒子。结构虽然简单,但在需要翻越的障碍物高过人力的极限时,这种东西就会产生十分恐怖的助力效果。

    几天前陆生被一组的成员带回组里,他再偷溜出来时,不仅顺了几枚雷光丸,居然连这东西也带了两只出来。

    没想到带出来的两样东西这么快就有了用到的地方,不仅离组多年的乔崔再看见旧物时会觉得激动,陆生的心里亦是有些兴奋。

    收好那东西放回怀中,陆生与乔崔一并粘在树冠顶端。犹记得第一次到这院子里与大家伙一起围着大桌子吃饭闹腾时,他还只有十岁左右,这会儿再来这里,只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冷清了太多。

    所以陆生在听了比他大几岁的乔崔说出那番话后,忍不住用责怪的口吻说道:你都在京都住了几年了,虽说是京郊,但你好歹也该回来陪陪屈伯。可听你刚才所说,似乎一次也没来过,这要是让屈伯知道,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喂,我都二十好几了。乔崔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因为屈伯如今还会像几年前舀板子拍你这个小孩子一样的拍我么?

    陆生侧目瞪了乔崔一眼,正要开口,两人却又忽然的一齐压低了头,敛起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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