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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举人遭刺痛,脸变青紫,厉声:“姑爷,你莫小看侄子!晚辈何时说过谎话?姑爷,我跟你赌个咒,我去京城应试,要是用了油店一文,不是涪江淹死,就是雷打火烧。”

    姑爷却再次激怒侄子:“若果水不淹死你,雷不打死你呢?”

    “我跳大河!”

    罗玉兰反倒一笑,以缓局面,说:“你跳啥子大河,姑爷和你开玩笑。”

    哪知马姑爷不领情:“嘿嘿!就怕考也考不起,淹也淹不死,看你哪么活?”

    朱举人气得说不出话,手直打抖。他不想再和姑爷赌咒,争个输赢,毕竟是晚辈。

    马姑爷摇晃着脑壳,似有得意,说:“好嘛!自家人不借,我找外人借去。”

    马姑爷一走,罗玉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说:“糟了,这回把马姑爷得罪了,我看你好意思去马家。”

    “不去!”

    “你硬是读成仙了,不食人间烟火了。”罗玉兰说着,捂住脸,跑进睡屋。

    末了,朱举人依然对黄伙计说:“姑爷是拿去抽大烟,打死你也莫给。”

    黄伙计笑道:“喜得好,今天你在。没你在,我当侄儿,敢不给吗!”

    朱举人叹口气,说:“他再不得来了。”

    果不其然,此后,无论这里发生何等大事,马姑爷再没来过,朱举人也感吃惊。

    第十章回乡扫墓

    清明节,朱举人开学堂先例:告假两天,回乡扫墓。

    去年,清廷引进西方教育制度,大力改良教育,颁发了《钦定学堂章程》,其中,明文规定,小学堂学制九年,分初等小学堂和高等小学堂,入学年龄为七岁。初等开设修身、读经讲经、中国文字、算术、历史、地理、格致、体操等课,五年毕业。高等除加设图画和中国文学外,其余全同,四年毕业。《船山书院》易名《涪州两等学堂》,“教谕”改称“监督”。

    朱举人向监督告假时,难住了对方。

    监督就是原《涪州书院》教谕许德良,四十好几,精瘦,长辫杂有白发,宽额头下方,戴副深度眼镜,老夫子一个,可算继宗恩师。他微皱眉头,说:“朱教习,你必然知道,我们是县署公立学堂,川省教育改良之首创,学规颇多,教制甚严。本月,《小学堂章程》《各学堂管理通则》和《各学堂奖励章程》《任用教员章程》等已发到。我们正拟贯彻,你这……,”

    朱举人哪关心这些,急于奔乡扫墓,打断监督的话:“监督先生,你不晓得,公公一生为我呕心沥血,操劳至死,我亦未让老人家在天瞑目,至今,难以心安。望监督看在公公崇儒尊孔份上,网开一面,让我奔乡尽孝。”说着,几乎声泪俱下。

    监督听着,眼睛潮润起来,可依然说:“朱先生,不是许某不让你尽孝,亦非为难你,恰是你为难许某了。停学扫墓,无此先例,何况,生员多是官宦子弟,耽误尔等学业,父母知道,他们依我?如今各种章程已下,堂规处罚较严,县署已设劝学所,专管全县教育,学规很多。倘知你违规停学,我遭责难事小,而你,轻则具书悔过,重则辞掉教习。你若为此受罚,实在太可惜了。况且,你教的是高等学班,无人代替。望朱教习三思。”

    朱举人默然一阵,慷慨激昂起来,说:“倘若仅为扫墓,便以辞教重罚,监督先生,恕我直言,难以理解,实在小题大做。真要重罚不可,朱某在所不惜。”

    如此硬性,如此忠孝,许监督深受感动,一声长叹:“哎!朱家列祖有你一片孝心,幸甚啊!我辈望尘莫及矣。只是,你我皆为举人,应该为人楷模。”

    “监督之言有理。不过,世人不知公公待我之慈之重,非同寻常。监督若能特殊处理,朱某不胜感激。”

    许监督慨叹之余,念及朱教习平日教学卖力,效果上等,而且,待人接物,笃守仁义礼智,堪为师表。再者,人家笃守孝道,尚属倡导之德。许监督思之再三,破例答应。不过,监督再三招呼,对外莫说回乡扫墓,以家父病重,搪塞他人口舌。朱举人所教课程,监督亲自代之。朱举人念句“阿弥陀佛”,躬腰退出。

    清明前日,大姑和朱举人三口乘三抬滑杆,顺涪江浩荡东下。到得朱门槽门,夕阳刚过房顶,屋脊两头翘角和《禹王殿》顶硫璃宝塔影子,投射在院坝东南方,塔尖影子缓缓移动,益渐细长,酷似罗盘指针。

    看着“龙兴朱门”四字,继宗笑道:“朱门何时能兴?泰山过望了啊。”

    堂屋神龛前,快八十的婆婆戴顶青缎“夹夹帽”,穿蓝布长棉袍,正在闭目作揖,念念有词。院坝边,大黄狗追咬着:“汪、汪、汪”。

    狗声间隙,一个头发全白的讨饭老太婆喊:“发财婆婆,给点吃的嘛!”

    “走开!”大姑厌恶地吼。婆婆站起龛前,瞪大姑一眼,对玉兰道:“玉兰,拿三根红苕给叫花子。”玉兰转身欲走,婆婆再道,“再给她一筒米。中午干饭不是没吃完,舀碗给她。”

    婆婆一向乐善好施,去年方圆几百里遭大旱,婆婆给佃户减了租,皆喊她“活菩萨”。

    过一阵,罗玉兰一手端碗冒尖的白米干饭,一手拿筒白米,吼住黄狗,把白饭倒进老太婆破碗,把白米倒进老太婆破袋。

    讨饭老太感激不已,说:“保佑太太后人考起状元,升官发财!”

    继宗听罢,笑了:“我还没去考哩,罔谈后人。”

    大姑突然一声尖叫:“哎呀,三弟回来了。妈,重庆的老三回来了。”

    重庆开米行的三爸朱永仁确实回来了。他正下滑杆,捋捋油光放亮的长辫,理伸湘云纱马褂和绸衫长袍,扯齐双袖,弹弹尘灰,拂去风尘。

    然而,朱家人对他并不很热情,漂亮妈妈反而躲进屋里,仅大姑和玉兰迎上去。

    “三爸。”罗玉兰微笑着招呼。

    三爸看她一阵,问:“是玉兰侄媳吧?你一手字一封信,写得那么好,三爸惭愧啊。”

    “献丑了,三爸。”

    “想到清明要回来,没有回信。米么,不要运重庆了,加上船费,赚不到钱。”

    大姑接口道:“那就算俅了。不赚钱老子才不做哩。”

    三爸五十刚过,长辫开始花白,依然梳得光亮,一丝不苟。没留胡须,却有长眉,双眉向外斜立,赫然一个倒八字。继宗不大情愿地迎上去。三爸一见,不由眉头皱紧,问:

    “继宗,你是大清举人,啷个还是这身穿戴?重庆举人都戴顶子穿补服,威风得很。”

    “何必呢。”继宗一笑。他有品级顶子,可在家乃晚辈,只有孝敬顺从,既没穿补服,也没戴衔金雀镂花银座的顶戴。

    三爸喜欢夸耀重庆,吹嘘洋人。公公讲过,三爸小时,也能读书,“四书”没读完,为凑钱修大院,公公带他做生意,结果发现,他之长处,只有生意。

    三爸问他:“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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