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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乔贞知道达莉亚是在讽刺他。但这是无害的讽刺,就像声称要用一桶凉水去冲破坚冰。她虽然生他的气,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并没有成为无法挽救的疏离。
乔贞宁愿不多考虑这些。他还是做他该做的事。不管怎么说,今天达莉亚终于得以离开血鸦旅店的小客房,来拜访她早就想了解一下的莫蒂琪雅夫人,对她来说是一件可以多少改变心境的好事,而乔贞也能从她的眼底捕捉到轻轻跃动着的期待,如同一只鱼跃出水面,阳光在它背部的银色鳞片留下的光芒。
约瑟夫在他们俩面前领路。在登上二楼楼梯的时候,他们听见了钢琴的声音。
“是莫蒂琪雅夫人在弹奏?”达莉亚问。
“是的,”约瑟夫说,“她每天至少会弹两个小时——不光是爱好。因为她不能常常出门,所以医生也说演奏乐器有益于她的健康。”
“我们不会打扰她吗?”
“当然不。我早已通报过了,她也很期待见到二位。”
流畅的乐声在走廊间回响着,就像一个小女孩穿着雨鞋,在大雨过后的清爽街道上独自跳着随意而欢愉的舞蹈。这样走向莫蒂琪雅的房间,让乔贞有一种乐声引领着他们的错觉。原先和他并肩行走的达莉亚,略微加快了脚步。
他们来到了房间门口。几乎就在乔贞等人看见莫蒂琪雅背影的那一刻,琴声就轻柔地中断了。
微明的光从落地大窗飘散进来,渲染出钢琴的乌木色,然后轻轻地敲击在琴键上。莫蒂琪雅站起来,手指离开琴键,合上琴盖,把游荡的光线封缄起来。她转过身,说:“看来我等的人到了。是达莉亚夫人和乔贞大人吗?”
她的双眼是闭着的。就像在清晨浅睡着的眠者,眼帘自然而又恰当地落在下眼睑上,还没有决定是否应该睁开来迎接新的一天。
这时候,乔贞才回想起来她看不见。他不大懂音乐,但是刚才的琴声让他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
除了这一点之外,意外的是莫蒂琪雅比他想象中更年轻。虽然早就在旅店老板那儿了解过一点儿,但是眼前的女人明显要比艾尔罗年轻,或许比达莉亚还要小两、三岁。
“是的,我把他们带来了。”约瑟夫说。他走到莫蒂琪雅身前,握住她的手,把她领到两人之前。
乔贞和达莉亚想见这个女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作为贡多雷遗孀的神秘性。而现在见到了本人,达莉亚突然产生了一种心理准备不足的感觉。
莫蒂琪雅先朝达莉亚,然后朝乔贞分别问了好,就像她能清晰地看见两人的位置一样。
她通过脚步声判断我们到了。然后又是怎么分出我和达莉亚的?乔贞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发现达莉亚在用眼神催促他回礼,便不打算继续追究。这些是无聊且无趣的问题,因为他不可能去感受一个盲人的世界。或许,也是一个无礼的问题。
他们分别在屋子中央的茶桌两侧坐下。另一点让乔贞没料到的,是这间有一位盲人的客厅里,竟然没有安排侍女。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屋里只有独自弹奏钢琴的莫蒂琪雅。现在他们坐定了,准备开始谈话,仍然没有侍女出现。桌面上有一整套茶具,莫蒂琪雅亲手给他们泡了茶。虽然她的动作不像常人那么直接,需要触摸茶碟边缘、杯盖顶端等部位来确认位置,但是在把热水浇进茶杯的时候,没有一滴水溅出来,每个杯子里的水面都保持一致的高度。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一个宁静的祈祷仪式,这让乔贞在托起茶碟的时候,仿佛感觉到手中多了一份重量:不是沉重、多余的滞重,而是让人自愿去领受、体会的事物质量。
“莫蒂琪雅,是吃药的时间了。”约瑟夫说。
“麻烦你了。”她说。
乔贞回想起来,在第一天的晚宴里,约瑟夫称呼她为“家母”的时候,吐字非常含混。现在他能理解原因了:面对年龄和自己相仿的继母,要真按照辈份来称呼,是非常困难的。当时的场合下约瑟夫不得不这么说,但是现在既然乔贞和达莉亚已经见到莫蒂琪雅本人,他也就没必要再沿用那样的称呼。
约瑟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拿出两个小纸包,分别倒出其中的药粉,在茶杯里用热水混合起来,放到莫蒂琪雅手边。她端起杯子,喝一口,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很快就咽了下去。
两个纸包里的药粉气味是相同的。这是她没法自己做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