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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明路,晚辈定当虔诚相求那位老前辈怜悯门下”

    一幕凄凉悲惨的往事,又从他脑际中闪掠而过,想到忿恨之处,不禁咬牙作声,热泪夺眶而出,扑身跪拜下去。

    白眉老僧慈爱和祥的脸上,忽然间泛上黯然之色,叹道:“此人仍老衲同门师兄,才华绝世,豪气干云,只因一念之差,触犯本门清规,先师一怒之下,把他囚入寺中,岁月匆匆,已满一甲子之久,先师早已证道还因,归登极乐,可是老衲这位师兄,仍被囚禁在寺内一处幽静的庭院之中。”

    “在他初受囚禁之日,老衲曾许下相救诺言,为此一诺,害得我晚证佛果十年,小檀越如肯伸手相助,解脱他终身囚禁之苦,然后再求他指点你修为达摩易筋经上乘内功秘诀,既可偿你之志,也可替老衲完成一桩未了心愿。”

    徐元平一拜起身,道:“此乃晚辈素愿,当不惜粉身碎骨以赴,只是以晚辈这点微末武学,如何救得了他,尚望老师父再指点一二。”

    白眉老和尚喟然一叹道:“家师圆寂之后,已无人是他的敌手,别说区区几间瓦舍,就是铜墙铁壁也困他不住,但那囚室门上,因贴有家师亲笔朱谕,是以他不敢破门而出,只要小擅越揭去门上朱谕,即可还他自由之身。

    不过老衲先要把话说明,我那师兄生性冷傲异常,六十四年囚居岁月,不知他是否已有改变,他肯不肯传授你达摩易筋经的口诀法门,很难预测,如果他执意不肯,老衲也难强他,不过,你能替我偿了这件心愿,老衲当多留世间几年,传授你五种少林绝技,只要你能学有所成,虽未必能称霸武林,睥睨江湖,但就当今之世而论,能和你颉顽的高手,也难选得几人,此事虽为老衲万难的心愿,但却不敢劝小檀越勉力其难,应允与否,尚请自决。”

    徐元平道:“晚辈得蒙赐示,已是感铭难忘,至于那位老师父肯否传授我的武功,自然要看晚辈的缘份造化,岂能怪得禅师。”

    白眉老僧微微一笑,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小擅越由此向正北一行约三百丈,即可看见三盏高桃红灯,那是本院僧众受戒的‘戒持院’,就在‘戒持院’左侧十丈左右之处,有一座满种翠竹的院落,凡是本寺僧人,一律严禁入内,小檀越只要一进那座院落,就算到了安全之区,至于你进入院中的后果如何?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徐元平伏身捡起宝剑,躬身一礼,道:“多谢老师父指示迷途,日后晚辈如能洗雪得血海沉冤,皆是老师父一番恩赐。”

    说罢,转身疾向正北方奔去。但闻衣袂飘风之声,那白眉老僧突然凌空而起抢在徐元平前面,回身拦住去路道:“你在去路之上,可能要遇上几道阻拦,你那套‘追风剑’法,虽然是驰名江湖的剑术,但如想闯过少林寺伏桩拦截,只怕未必能够,老衲指示你二式剑招,必要时,不妨施用出手,但却不准伤人。”

    说罢,取过徐元平手中宝剑,口中讲解要诀,手中以式相接。徐元平本是极为聪明之人,片刻之间,已然领悟,接过宝剑又躬身一个长揖,霍然转身,急奔而去。

    他心中急于寻得那座静院,一遇拦阻,立时以那白眉老僧相授的二招剑式克敌,果然剑势非凡,威力奇大,拦路僧人甫一出手,立时被他奇奥的剑势逼开,一连被他闯过四道拦阻,到了“戒持院”边。

    徐元平抬头望去,只见三盏红灯并挂在一座高大的门楣之上,分写着‘戒持院’三个大字,向左望去,那星星微光之下,果然见竹叶摇动,心头一喜,仗剑几个飞跃,疾进了四五丈远。

    忽闻沉喝如雷,起自身后,道:“什么人敢闯禁区?”

    那声音起在数丈之外,但禁区两字出口之时,已到了徐元平的身后,但凭这等快速绝伦的身法,已可知来人武功,高不可测。

    这时,徐元平距那静院尚有两丈左右,听那沉喝之声,来若流矢,倏忽之间,已到了身后,不觉心头大骇,双足一登,凌空而起,直向那静院之中飞去。同时挥剑一招“犀牛望月”反臂刺去。但闻来人一声怒喝道:“撒手。”

    一股奇大锐力,随声击到,徐元平突觉握剑右肘一麻。宝剑脱手飞出,悬空的身子,也吃那强劲潜力震得向下疾落。来人一击之势,力道强劲至极,徐元平还未转过头,身子已然摔在地上。他身虽被人凌空震落,但因对方旨在击落他手中兵刃,并未伤到他身体,迅快的几个翻滚,到了那静院围墙旁边,匆急之间,顿忘利害,猛一提丹田真气,拔跃而起。

    只听来人沉声喝道:“小擅越还不停步,当真是要找死吗?”右手挥处,掌风直逼过来。

    徐元平的身子,已跃飞起一丈多高,如不硬接对方这一记劈空掌力,只有使用“千斤坠”的身法,把跃起的身子,沉落实地,否则,只有拼接对方这雄浑的一击。

    两种极不相同的念头,同时在他脑际闪过,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跃落那静院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充满着死亡的危险。在这迫急的一刹那间,他选择了死亡的冒险,双掌运足生平之力,平胸推出,疾向那排空而来的掌风迎去。

    这是一次极不公平的硬拼,双方功力悬殊,如卵击石,徐元平只觉对方劈来力道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直压而下,但感心头一震,如受雷击,耳际轰然作响,全身气血翻动,喷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他忽然感觉一阵寒意,睁眼看时,天色已经大亮,全身衣服都被晨露浸湿。他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仰脸看着天上几片浮动的白云。

    呆呆出神,周围的环境,对他是那样陌生,但闻晨风拂动满院翠竹,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举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尽量想回忆起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脑际宛如一张空洞的白纸,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挣扎着站起身子,摇摇摆摆的走了两步,头顶上像压着一块千斤铁块,酸软的双腿极难支持这沉重的负荷,他不得不借助那挺生的翠竹之力,两手交替的扶着竹子,缓缓的移动着身躯。

    太阳爬过了围墙,金黄的光芒照着他前胸一片紫红的凝血,闪闪生光,他伸手抚摸上下胸前的血迹,茫然一笑,闭上眼睛。

    他本是有着很好内功基础的人,运气调息的方法,早已成为本能,虽然他已失去记忆能力,忘记了过去一切的事务,但伤势并不致命,只是被对方强劲的掌力,震伤了大脑、内腑,全身各处血脉尚能正常循环,是故一经静坐,不知不觉间运气行功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忽听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声,传入耳际。徐元平霍然站起身子,转头向后望去,只见数丈外翠竹林中,有一座三间大小的破落瓦舍,两扇房门,紧紧的关闭着,墙壁虽是用上等的大青砖砌成,但因年久未经打扫,看上去斑痕累累,十分凄凉,但那沉重的叹息之声,就由那两间瓦舍之中传出来。

    徐元平经过一段时间调息之后,精神已好转不少,虽然举步仍甚艰难。但已不似刚才一般,必须要扶着竹子才能走路。

    他浑然的走向那两间瓦舍门前,只见一张黄底朱字的封条,横贴在两扇黑漆剥落的门上。

    那封条久经风吹日晒,上面的字迹,早已无法辨认,其实他脑际中一片空白,智力记忆均未恢复,纵然字迹清晰,也是看不出写的什么。

    如果他像往常一样清醒的话,只怕很难鼓起勇气撕去那横贴门上的封条,因为他去思虑到极难预测的后果

    但此刻他却是毫无顾虑,浑浑噩噩的举手撕去了门上的封条,随手丢在地上。双手加力,猛向那紧闭的房门推去,但闻砰然一声,两扇木门应手碎裂,原来那木门经过数十年风雨侵蚀,早已腐朽。

    他毫不犹豫的昂然入室,一阵积尘落下,撒了他满脸满身。徐元平用衣袖挥去脸上尘土,打量室中布设,只见屋顶壁角之处,蛛网缭绕,到处积尘,似乎是久无人住。

    忽然两道冷电般的光华,一闪而逝,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苍然,垂掩全身的怪人,盘膝坐在幽室一角的木榻之上,长垂的雪髯皓发之下,隐隐现露出灰袍衣角。他愕然地望了那怪人一阵,缓步向那木榻走去。

    那怪人陡然睁开眼睛,两道冷电般的神光,由垂脸白发中射出,那眼神之中似是含蕴了无比的威力,看得人油生寒意。徐元平虽然在神智未复之际,也不禁怦然心跳,收步停身,不敢再往前走。

    那两道通人心悸的眼光,一直凝注在徐元平的脸上,一瞬不瞬,只看得徐元平的心头有如鹿撞一般,本能的缓步向后退去。但见那怪人须发一阵颤动过后,倏然闭上了眼睛。徐元平茫然地站了一盏热茶工夫,又向那须发掩身怪人身前走去。

    这次那长发怪人没有再睁两眼瞧他,直待徐元平走到他身边,才陡然伸手抓去,手臂扬处,片片碎布飘飞,原来他身着僧袍早已朽腐,这一疾伸手臂,衣袖立时碎裂片片。

    徐元平只觉右臂前胸几处微微一麻,已被人举手之间点中了“将台”、“臂儒”、“肩井”三处穴道,当下双腿一软,跌在那长须掩身的怪人身侧,肩头撞在木榻上,登时把木榻一角撞碎。他虽已无能挣扎,但人并未昏迷过去,只是无法开口说话,瞪起一双朗目,呆呆望着对方。

    只听那怪人长叹一声,说道:“老衲已有六十年未和生人见过面”言下须发颤抖,显然他内心中十分激动。徐元平日不能言,即使他能够说话,但因受震脑创未复,也不知如何安慰这怆然凄凉的老人。

    但见他右手在徐元平身上按摩了一阵,又缓缓的伸出左手,双掌互搓几下,两掌一齐在徐元平身上按摩起来,掌心所及,热气透体,使人大感舒畅。徐元平只觉几股热流,催使他全身血脉加速循环,片刻之间,沉沉睡熟过去。

    待他由沉睡中清醒之时,被制穴道已解。他伸手舒展一下身体,睁眼望去,不禁啊呀失声。原来他经那须发掩身的老人,用本身精深无比的内功运迫真气,替他疗治好了受震的伤势,智力记忆尽复。昨宵往事,一幕幕在他脑际闪过。

    定神望去,只见那须发掩身怪人,合掌闭目静坐在木榻之上,那木榻一角早已破碎,但他已忘去那破碎的木榻一角,正是他自己肩头所撞。他已了然对面须发蔽体、盘膝静坐的怪人,就是那白眉老僧口中所说,他那位被囚禁幽室六十年的师兄时,不禁骇然一叹。

    六十年的岁月,对一个人的生命旅程,是何等悠长、重要?但那盘膝静坐怪人却把这生命中极大部分时间,在这几间瓦舍中度过想到感慨之处,不觉触景伤情,勾忆起自己凄惨的际遇。缓缓起身,对那老人跪拜下去,触手轻响,木榻又被他按碎一块。

    要知那木榻经过六十年的时间,无人扫刷,木腐虫蛀,早已朽烂,表面上看去,虽然仍是完好的一张木床,其实已难承受一点压力。徐元平在对那老人跪拜之时,无意间伸手按在那木榻上面。

    他迅快的缩回触按在木榻上的右手,望了那老人一眼,说道:“晚辈徐元平叩谢老禅师相救之恩。”说罢,立即拜伏榻前。

    只听那怪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胆子不小,竟敢闻到老纳囚居之室,哼,什么人指点你来,意欲为何?”

    徐元平始起头,思索了一阵,答道:“晚辈得蒙一位白眉老禅师的指点,寻来此处,恳求老前辈大发慈悲,允晚辈列身门墙。”

    那怪人忽的睁开双目道:“什么,你想让我做你师父?”

    徐元平道:“晚辈身负血海沉冤,无法昭雪,敬祈老禅师大发慈悲,指点晚辈几招武学”

    须发掩身的老僧,冷漠地干笑了两声,接道:“指点你几招武学,哈哈,世界上当真有这等容易的事吗?”

    徐元平黯然叹道:“只要老禅师答允传授晚辈武功,使我昭雪沉冤,晚辈愿以毕生之年,为老禅师完成几件善功,以谢深恩。”那怪人忽然感概叹息一声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徐元平道:“如有一句虚言,天诛地灭。”

    那怪人忽的圆睁双目,望着室外说道:“他们来捉拿你了。”

    言罢,又缓缓闭上眼睛。徐元平回头望去,但见满院翠竹摇动,哪里有半个人影,方感怀疑,忽闻几声卜卜木鱼,紧接着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掌门方丈驾到。”

    余音未绝,骤见人影闪动,两个身被黄色袈裟,身材魁梧的和尚,联袂跃入静院,直对静室走来。到了门边,停住脚步,四道眼神一齐投注在那须发掩身的怪人身上,脸上微现惊愕之色,合掌当胸躬身一礼后分列门外,合掌垂首,一语不发。那两扇大门,早已被徐元平推的碎裂成小木块,室内影物一目了然,但二僧愣视了那须发掩身的老人一眼之外,不再向室内探视。

    徐元平细看室门外面分列二僧,静如山岳,面泛红光,两个太阳穴高高突起,一望即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心头微感一震,不自觉翻手向肩上一摸,一把抓空,才想起宝剑在昨宵已被人震落那静院外面。

    但闻那卜卜木鱼之声,又连续响了三声,两个身被大红袈裟的和尚,又联袂跃入围墙,和那身被黄色袈裟的和尚一般,对幽室那须发掩身的怪人一礼之后,分列在静室门外。

    徐元平看他们飞越围墙的迅灵身法,已知四个和尚都是身怀绝学的高僧,即使让自己和人单打独斗,亦毫无制胜把握

    转脸看去,那须发掩身怪人仍然闭目静坐,对室外四僧,浑如不见。就在他一转脸间,围墙外又轻轻飘飘跃入了三个人来。

    正中一人身披红线滚边的黄色袈裟,左右各有一个十四五岁面貌清秀的小沙弥,左面一人怀抱佛尘,右面一人手捧一根奇形短杖,缓步对着静室走来。那正中僧人,年约五旬上下,方面大耳,长眉入鬓,架裟飘风,貌像庄严,和蔼之中,隐含摄人神威。徐元平不觉心头一跳,暗道:这和尚气度非凡,定然是寺中身份极高之人。

    心中忖思之间,那和尚已到静室门外,但见排列室外四僧一齐躬身作礼,神态恭谨异常。

    只听他高喧一声佛号后,合掌说道:“少林寺第三十二代掌门方丈元通,晋谒师伯。”

    说罢,屈膝拜下去,两个小沙弥和四僧也随着跪拜室外。

    那怪人忽然须发颤动,就座木榻,微一躬身,说道:“请恕老衲身罗先师刑具,此刻不便迎拜掌门方丈。”

    元通微微一笑,起身答道:“弟子不敢”一眼看见地上朱谕封条。不禁脸色一变,接道:“弟子恪于派中戒规,不便常来探望师伯,尚请师伯鉴谅。”

    那长发怪人冷笑一声,道:“那也罢了,先师遗命,自难怪你,不知今日有何见教之处,亲劳掌门佛驾。”

    元通道:“弟子昨宵得到‘戒持院’中报告,有人误闯师伯静修圣地,想此地乃上两代掌门方丈手创禁区,即本寺僧众也不得擅入一步,何况外人,弟子不敢背弃职守,特请了历代掌门收执的绿玉佛杖,查询此事。”说完话,从右侧小沙弥手中取过那根绿玉佛杖,高举过顶。那须发掩身怪人,口中虽在和元通说话,但始终未睁过一双眼睛,单凭听觉,分辨几人动静,但在闻得那绿玉佛杖之后,忽然圆睁双目,两道神光暴射而出,室外众僧吃他那眼神一逼,都不禁身子一颤。

    只有元通大师仍镇静如恒,面不改容地笑道:“师伯!请验明绿玉佛杖信物,弟子此刻要传谕拿人了。”徐元平定神看去,只见那绿玉佛杖,大约有一尺五寸长短,上端雕刻了一个佛像,通体碧光,晶莹耀目。绿玉佛杖,乃少林寺历代传给掌门方丈的至宝,凡是少林门下弟子,不分僧俗辈份,只要见了绿玉佛杖。一律得拜伏地上,听候执杖人的令谕,徐元平不是少林门下弟子,自然不知道那绿玉佛杖的用途,但见那玉杖耀目碧光之中,隐隐现出几条血纹,已知是极为名贵的宝物。

    那长发怪人双目注定那绿玉佛杖,足足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在这时刻中,他目光有着几种大不相同的变化,忽而激动愤慨,忽而黯然神伤。终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合掌拜伏在木榻之上。

    元通见他屈服,微微一笑,收了绿玉佛杖,吩咐列身两侧的红衣和尚道:“两位红衣护法,请依本门戒律拿人。”

    两个红衣和尚同时躬身说道:“敬领法谕。”一先一后的进了静室,缓步向徐元平逼去。

    徐元平望着二增逐渐迫近的来势,心中十分为难,不知是束手就缚,还是奋力抗拒

    忽听耳际响起一个细小而却清晰的声音道:“你再后退一尺,和我打坐云床触接,然后发掌拒敌,不论对方攻势如何强烈,均请放心拒挡。”

    那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传而来,但却字字入耳,清晰异常,可是那两个相距数尺、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却似未曾听得一般,仍然缓步逼来。

    看两人移动身躯的步法,沉稳如山,这在行家眼内看来,立即可以分辨出两人都有着极为深厚的内功基础,虽在行动之时,仍可随时拒挡对方强猛的攻势。

    如以两人举步的沉稳看来,至少可分辨两丈内落叶触地之能,但却不知何故,两人竟似未听到那响在自己耳际的声音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二僧已逼近他两尺以内,他不敢再多想下去,双手撑地,原坐姿势不变,身躯向后移动一尺,背靠木榻,刚好把那须发掩身的怪人挡住。

    只见二僧同时合掌当胸,躬身一礼,说道:“少林寺三十二代掌门方丈随身护法弟子百智、百镜,奉了掌门法谕,擒拿擅闯师祖静修禁地的绿林盗匪,敬望师祖原宥弟子等放肆举动。”说罢,高喧了一声佛号,垂首静立不动。

    只听那须发蔽身怪人,冷冷地答道:“掌门人既请了绿玉佛杖,老衲焉敢不遵法谕,尔等既奉掌门之命,老衲自是不便干涉,但请动手便了。”

    那须发蔽身怪人全身都隐在徐元平的身后,无法看清他的神表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从他冷漠的声音之中,猜测他十分不悦。

    二僧本来并肩垂首静立,在闻得那怪人答复之后,霍然抬头,沉声应道:“弟子等身任护法,难以自己,请祖师原谅了。”余音未绝,站在左侧的百智当先出手,右臂一探,缓缓向徐元平右肩抓去。

    徐元平只觉随着对方缓缓抓来之势,有一股极强潜力,掌势未到,劲道已自逼人,不禁心头大骇,右臂一振,疾拂出手。哪知对方正是要徐元平如此,倏忽一翻右腕,随掌潜力顿然消失,由缓变快,迅若电光,翻转之间,便扣住了徐元平的右腕。

    徐元平一掌拂空,已知不妙,再想收住急拂之势,哪里还未得及,只觉得右腕一麻,如被扣上一道铁箍,全身劲力一齐消失。徐元平看对方出手一击,就擒拿自己脉门要穴,不禁气馁,正待认输就缚,忽觉一双手掌,紧按背心之上,一股热流急攻丹田,心知已得身后怪人以本身真力相助,登时斗志大增,吐气出声,振腕一甩。但闻百智沉哼一声,高大魁梧的身躯,竟被那一甩之力,震退了四五步之远,扣在徐元平右腕上的五指,也同时被一股内家强劲的反弹之力震开。

    这变化不但使百智感到震惊,就是一侧观战的百镜,也同时脸上变色,连那站在静室外面的元通大师,也不觉耸然动容,想不到对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有这等精深的内功。

    只听百镜冷笑一声道:“小擅越果然不凡,贫僧也领教几手高招。”说是领教,其实当先出手,举手一掌,当头拍下。

    徐元平在挥手一甩之间,把那和尚震退,挣脱了被扣脉门,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不禁呆了一呆,待他听到百镜之言,掌风已当头罩下,这次击来之势,和先前大不相同,不但迅决无比,而且不带一点风声潜力,轻飘飘的拍击而下。徐元平来不及出手变招化解,只得一举左手,硬把击来的掌势接住。

    百镜早把全身功力,运集掌上,但却蓄劲不发,是以那击出掌势,丝毫不带破风声,直待和徐元平左掌触接之后,才陡然把含蕴在掌心的劲力,发了出来。徐元平的功力和百镜相差极远,如何能挡受得住百镜这排山倒海而下的全力一击,只觉血气翻动,头晕眼花,左腕上骨疼欲裂。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收拒抵对方掌力的左手,对方那强猛绝伦的内力,立时将疾沉而下,当场就得毙人掌下,只得拼尽全身真力苦撑。

    忽觉那触在背心的手掌一紧,又是一股热流,冲入丹田,催动全身真气,骤然力量大增,不自觉振腕向上一抬,只听百镜闷哼一声,身躯忽的凌空而起,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之上,只震得全屋摇动,落屑如雨。

    这座房屋,已有数十年没人打扫,除了大梁之外,很多椽木都已朽烂,如何还能经受得这极强的一震之力,落屑满目之中,只听得咔咔几声,屋上椽木连断了十三四根,落了下来。

    这时,幽室中的百智、百镜和徐元平等,都被那满室乱飞的积尘弄得双目难睁,不知对方有何举动。

    静室外的元通大师,内功本极精深,运足目力看去,也只隐隐可辨大概,百镜似乎受伤不轻,在撞壁之后,就未再站起身子,百智却用左臂宽大的僧袖,遮去头脸,右手当胸而立,挡在百镜前面。徐元平仍然盘膝而坐,用双手掩住面门。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满室落尘才逐渐消失百智不再攻敌,翻身抱起百镜,一跃而出。

    元通慈眉微蹙,仔细地察看了百镜的伤势后,道:“他震及内腑,伤势不轻,快送‘达摩院’去疗治伤势。”

    百智立掌低声答道:“敬领法谕。”探臂抱起百镜,急奔而去。元通大师回顾了两个随侍身侧的小沙弥一眼道:“你们守在门外。”伸手取过绿玉佛杖,缓步进了静室。两个身披黄色袈裟的护法僧人,紧抢两步,一左一右的随在元通大师身侧。

    徐元平目睹少林寺的掌门方丈,亲自临敌,心头大感凛骇,只觉对方举动之间,威严摄人,竟不敢发掌拒敌,瞪着双目,看着人一步一步逼近。忽觉那触及背心的手掌一紧,耳际又响起一个微小清晰的声音,道:“快些出手发掌,别让他逼近身边。”余音未绝,一股热流,又攻入丹田之中。

    徐元平右掌一举,正待击出,忽见元通大师停止脚步双目一瞪,湛湛神光,直注脸上,威凌逼人,不禁心头一震,举起的右掌,又缓缓的放了下来。两个黄衣护法僧人,忽的双双跃出,一左一右疾扑而到,迅如电射,一闪而至。

    徐元平看二僧扑击的来势奇猛,哪里还敢怠慢,双手齐出,分拒二僧。他这发掌拒挡之势,只是一种防护的本能,哪知掌势出手,忽觉一段真气由丹田直贯双臂,但闻两个护法僧人,同时哼了一声,身躯一齐凌空向后飞去。

    数尺外的元通大师,见他一举手间,把自己身侧两个护法一齐震飞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张口噙住右手拿着的绿玉佛尘,左右双手齐出,一手一个,竟把两僧向后疾摔的身躯,一齐接住,动作迅灵,间不容发,但却被那强猛的冲击之力,震得身躯晃动,一连后退三步。

    徐元平几时见过这等罕绝武林的手法,只看得呆了一呆,心中赞叹不已。

    忽听那微小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道:“快些趁势发掌,把他逼出静定。”只觉丹田热流激荡,全身真气上冲,不自觉间举手击出一掌。元通大师尚未放下两个护法僧人的身体,陡感一阵潜力直逼过来,一时之间,无法用手拒挡,只好运集真气,挺胸硬接一击。这一掌看他轻描淡写,其实力道大的出奇,元通只感全身一震,前胸如受千斤重锤一击,气血翻动,马步不稳,不自主向后退了三步,每一落足之处,足印深陷地下半寸多深。

    要知元通大师乃少林寺第三十二代弟子之中第一高手,内功深厚,拳掌无匹,但竟似承受不了这一掌之力,后退三步,仍然喷出一口鲜血。但他究竟是有道高僧,虽在重创之下,心神仍然不乱,缓缓把手中两个护法僧人放下,右手取下口噙绿玉佛杖,低喧一声佛号道:

    “弟子罪该万死,冒犯师伯,虽受惩戒,但也不敢妄存半点怨恨之心,不过师伯借人之手,拒挡绿玉佛杖,是否触犯了欺师灭祖戒律,弟子不敢妄自论断,自当召集寺中长老商议,以凭公决,一候此事完满告结之时,弟子再当面领求师伯责罚,以谢冒犯尊长之罪。”说完,捧杖躬身一礼,退出静室。

    原来元通大师,心思机敏过人,在徐元平和百智动手之时,已然怀疑到是师伯暗以本身真力相助对方,直待他承受了徐元平一掌之后,愈发认定不错。

    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位被囚禁幽室六十年的师伯,但却听师父谈过这位不幸的师长际遇,知他才华绝世,聪慧无比,是近十代中少林寺最杰出的人才,十八岁那年,试技罗汉堂,艺压同门,临试师长天不惊奇他的成就,二十岁行道江湖,为少林寺三代中,最年轻的出寺行道僧人,不及两年,已名噪大江南北。因无意触犯清规,被师父囚居这一座静院幽室之中,少林寺已经两易掌门方丈,他却在这数间瓦舍之中,虚度了六十年的悠长岁月。他想到这位师怕诸般不幸的遭遇,不禁黯然一叹,停住脚步,又回头望了那静室一眼,只见徐元平盘膝静坐在木塌前面,挡住了那须发蔽身的老人全身。

    忽觉胸前一疼,一口热血又向上翻,赶紧排除脑际杂念,凝神调息一下,稳住了翻动的气血,在两个小沙弥和两个护法僧人护拥下,缓步绕着翠竹,离开了静院。

    徐元平望着几个和尚的背影消失在翠竹之后,翻过身子,对那须发蔽体的老僧叩拜下去,说道:“如非老前辈暗中相助,恐晚辈早被人震毙掌下了”

    只听那怪人冷笑一声,截住徐元平的话道:“佛门之中,慈悲为怀,就是没有老衲暗中相助你击退他们,他们也不会伤害于你,哼!你闯到我们少林寺划列的禁区之内,就算让你吃些苦头,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徐元平听得怔了一怔,暗道:“明明是你叫我发掌拒敌,怎么能够怪我?”他心中虽然有这般想法,但目中却是不敢说出。

    忽见那怪人仰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异常特异,叫人分不出他是哭是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才好。徐元平呆呆的跪在当地,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后,那怪人才停住笑声,苍苍皓髯白发掩遮中,仍隐隐可见他满脸泪痕。徐元平忽然觉着眼前这武功绝世的老人,有着深沉的忧愁、凄凉。他是自己生平所见所闻的第一位武林奇人,有着盖代绝伦的武功,和不可思议的深厚内力,大概当今之世,再无人能有他这样的成就了。

    但他却把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埋没在这小小静院的幽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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