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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是平静的,十分配合医护。甚至还会向医生护士敬礼致谢。

    这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经验关系,陆玉容她们经过几个小时的培训,被分到的都是轻伤员。

    翠羽就在一边戴着消过毒的手套给她们拿东西。

    陆玉容照顾的那个轻伤员睡着了。她松了口气,又立刻四处看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人。

    这时候,忽然手术室传出消息:盘尼西林不够用。医生想起来,还有一批盘尼西林。就是政府专门拨调过来给教养所的姐妹们治病用的,因为治性病是长期的,所以药还没用完。医生问春生她们,能不能把药先给手术室的战士们用。

    春生(春生上过战场,有一定的战场医护经验)看向姐妹们,姐妹们都表示:完全没问题。

    这时,陆玉容照顾的那个轻伤员忽然醒了,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惊奇地眨眨眼:“啊,原来是你们。”

    “怎么了?”陆玉容问。

    轻伤员突然悲伤起来,望向手术室的方向,摇摇头,没说话。

    只是,过了很久,医生和护士推着一位志愿军战士的遗体出来了。

    所有人都眼睛都红通通的。

    经过走廊的时候,每个战士,只要手还能动,都向遗体敬礼。

    春生她们的心情也非常沉重。

    经过春生她们的时候,一位护士走过去,对春生低声说了一会话。春生似乎呆住了。

    陆玉容在看那战士的遗体。这位战士非常的年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生得很孩子气。但是他的脸上还留着血污,闭着眼,面色是毫无生气的青紫。

    她叹了口气。

    春生忽然叫过了在场的姐妹们。她低声地,说了一件事。

    护士告诉了她,这位战士,不肯用盘尼西林。

    他知道之前的战友已经用光了这种贵如黄金的进口药。看到了盘尼西林,就让医生给更需要的人用。

    医生简单地说了药的来源,让他先用。

    谁料,战士奄奄一息,却更加坚定地拒绝了:“俺不能用这些药。这是给更需要的人用的。”

    “可是你现在就更需要呀!”

    “俺是解放军,俺不能用老百姓的救命药。”

    “同志,你先用,政府会给那些姐妹另外再调药的!”

    但是战士始终拒绝使用这些盘尼西林。

    他永远闭上了他年轻的双眼。

    春生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其实,盘尼西林种昂贵又稀缺的外国药,党和政府的外汇也不够。”她顿了顿,艰难地低声说:“之前……姐妹们使用的盘尼西林和一些珍贵的西药,大部分都是从本来就缺医少药的志愿军那边调过来的。”

    姐妹们都呆住了。陆玉容忽然一声悲嚎,扭头就跑了出去。

    翠羽捂住了脸,靠在墙上。

    后来,离开医院,回教养所的时候,一位护士气喘吁吁地跑来递给春生一行人一封信。

    原来,之前陆玉容照顾的轻伤员也听到了春生的话。

    他托护士带的信里这么写:

    “同志,你好!其实,调药的时候,我们基层的士兵委员会(是部队里基层士兵的民主组织)都是知道的。俺们都同意了。我们打仗,就是为了老百姓过得更好。能够挽救更多受苦受难的姐妹,也是打仗的一种嘛。

    请好好治病。

    请代俺谢谢陆同志的照顾。”

    陆玉容接过信,泪流满面。

    后来,教养所里,陆玉容,整个人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不但改造积极了,而且主动要求负责抬起了饭桶这种体力活。

    姐妹们中能歌善舞的人,结合时政学习时看到的溥仪皇帝自我改造的事迹,善意地编了一手新快板:

    末代皇帝抬粪桶,

    自我改造成新人。

    舞国皇后抬饭桶,

    自此不做寄生虫。

    当医院里的事传回教养所之后。

    有一个叫兰芳的姐妹,竟然痛哭流涕着绕着宿舍跑,最后噗通一声跪在教养所的地上,嚎啕大哭。

    兰芳十八岁就进了娼门,十年为娼,得了一身恶疮。沦落到张月娥手底下最底层的窑子里去了。人人叫她癞皮狗,像狗一样把她赶来赶去。她是最最可怜的一个。也是最最麻木的一个。

    来了教养所,只有清算大会和得知人民政府要给她治病的时候,才动容了一下。今天,得知自己用的药贵如千金,是英雄的志愿军战士省下来给她们用的。

    她拉着春生的手,反复地,只说一句话了:“我要治好病,我要劳动,我要报答。”

    很快,随着大批的姐妹的病陆续治好。文化也学了。所里找来纺织师傅,教她们纺织。还根据个人意愿,申请了人,教她们学习保育、医务、炊事。

    期间,还组织各式各样的参观、春游活动。参观期间,根据每个人的个人情况,进行针对性地深层次开解。

    例如,曾经由妾氏沦为娼妓的,曾经由家庭婚姻不幸而沦入娼门的,带她们参观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参观人民法院。参观新婚姻法讲座。

    因为新婚姻法废除了一夫多妻,禁止纳妾、童婚、买卖妇女、给妇女裹脚、家暴妇女等,给予了离婚自由、婚姻自由。为了保护此时依旧相对弱势妇女,允许她们单方面提出离婚。

    最重要的——这种自由,不是解放前旧政府那样有名无实,假惺惺的自由。而是真正落实到了每一村庄,每一个人家的自由。

    所以人民法院前,出了一个奇观——排着长队的,都是来离婚的妇女。每天人民法院审理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离婚案。

    她们有的是刚刚放了小脚,有的穿旗袍,有的都五十多岁了。

    全国各地前段时间,出现了很多杀害虐待妻子、儿媳的案子,就是因为新婚姻法的彻底落实,新政权旗帜鲜明地站在妇女这一边,而妇女们也早就有了平等的权利,尤其是劳动平等的各项权利。这些让曾经嚣张了几千年的夫权摇摇欲坠。他们深怕老婆走出家门去打官司离婚,控告自己的虐待、家暴,让自己吃官司。因此合谋杀害了妻子。

    还有少数新老干部,也怀着这样的想法,提出不应该允许妇女离婚。

    这样的事,让党大为震惊痛怒,进行了严厉的□□、查究、打击。

    春生说,这虽然让人心痛不已,但恰恰证明,妇女的解放,真的到来了。所以过去几千年积累下的夫权,要垂死挣扎。

    一个曾经被丈夫卖入窑子的姐妹,看着人民法院外不远处贴着的标语“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忽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了很久,才慢慢说:“开春了。开春了......”

    大多数人都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有的姐妹学纺织,有的去袜子学袜子检查,有的学当保育员,有的学医务。

    只剩下翠羽这个彻底的顽固派。她学文化?她本来就读过大学。她改造,劳动?她一向是非常配合的。但是她不诉苦,也不肯去治疗性病,而是任由病症恶化。

    可是翠羽也不是彻底的顽固。她的心,不是铁铸就。早就不自觉地动摇了。

    春生知道她的心结。

    最后的转机是从那一次日本战犯来参观教养所开始的。

    那是春天的时候,上海有关部门通知,有三百多名日本战犯要来妇女教养所参观,接受教育,然后被遣返回国。

    提起日本侵略者,姐妹们大多有一本血泪账。很多人就是被日本兵糟蹋后才当了娼妓。

    上午九时,四两大客车载着身穿黑衣黑裤,头戴黑帽的日本战犯,走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会场。教养所的干部简单地介绍了一些姐妹们过去被三座大山压在底下的血泪。接着讲了新中国又实在怎样地挽救回来这些姐妹。

    日本侵略者就像一被锁死了喉咙的乌鸦。他们以为自己会面对着所有人的仇恨的目光。可是,没有。

    姐妹们该说的说,该笑的笑,说说笑笑地进行着劳动,任由日本战犯经过她们身旁,就像是一群蝼蚁经过了她们。

    昨天,春生跟她们说:“姐妹们,我们是新中国的主人,是胜利者。明天,我们该怎么做?”

    姐妹们默然一片,许多人都眼光雪亮。

    忽然,教养所的广播响起来了。

    有一个姐妹,叫做红玉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那天,我们家去买盐,刚出门,就遇到了鬼子。他们当着所有乡亲的面,轮/奸了我的妈妈,也糟蹋了我。我的弟弟和爸爸,都被他们活活烧死......我妈妈跳进了冰冷的井水里......我沦到到上海,再又一次被鬼子糟蹋后,当了一段书时间的慰/安妇,又沦入窑子......”

    劳动的姐妹里有人停下了手。说笑的姐妹停止了说话。

    在过去的战争中逐渐学会了一些中文的日本战犯,都一下子脸色苍白。但是红玉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开始说自己最近学会了什么劳动生产技能,治好性病,学会了文化,精神上彻底的改变......

    最后,红玉走出来了播音室,她走到了日本战犯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你们害苦了我,使我沦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可是新中国把我这样的人,把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姐妹们,都拯救过来了!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能到我的国土,对我造成一丝伤害!”

    红玉的眼里闪着泪花,声调清越:“你们曾经犯下了滔天罪行,无论我们怎样清算,都不过分!可是今天,我们却不会用你们的手段来报复你们,还要把你们这些战犯送回家去。”

    她目光所到之处,所有曾经在中国逞凶的战犯,面对着这有人还噗通腿一软,跪下了。

    红玉擦掉眼泪,高昂的声音响彻场地:“因为,我们是新中国的中华民族,是能够荡清一切污浊的宽宏大量的民族!”

    姐妹们和押送战犯的战士们,都自发鼓掌,掌声久久不散。

    日本战犯失魂落魄地走了。

    姐妹们都说:“好痛快!比一枪打死鬼子还痛快!”

    翠羽却比日本战犯还要失魂落魄。她饭也不吃,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脸色十分难看。

    晚上,姐妹们去开时政会的时候,她一个人不去,躲在屋里。春生来看她,追根究底,她一下子爆发了:“你们为什么不枪毙了那群王八蛋!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送回国去!”

    春生摇摇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激动。”

    翠羽愣住了,忽然浑身冷颤一下,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盯住她:“你知道什么?”

    春生没有回答,叹口气,走出去了。没过几天,她送来一张东西。

    翠羽盯着这张东西,一向从容的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这张薄薄的纸片,那是一张档案纸,上面写着:

    姓名:陈翠

    籍贯:中华人民共和国浙江省xx市。

    民族:汉

    春生双手交握,叹道:“这是一段时间你们以后办新中国身份证明的档案,我向人民政府申请提前来了一份复印的。翠羽,不,陈翠同志。这张档案,在新中国这里,你始终是陈翠,不是小泉抚子。”

    翠羽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像,就这样伫立在烛光摇曳的明暗中。半晌,她才动了动嘴唇:“我......”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春生严肃地说:“不是你的错。无论是你拼命逃回中国的母亲,还是拒绝回归日本,被逼沦为交际花的你。这些都不是你们的错,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女子所做的暴行。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身体,但是可以决定自己的归属,决定自己的心。”

    她站起来,伸出手:“即使有日本的血统,可你还是一个中国人。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祖国的事。”

    翠羽怔了很久,慢慢地,她的嘴角弯了起来,非常美:“嗯。”

    她终于彻底放下了。

    第二天,翠羽肯治病了。

    一九五四年9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根据宪法规定,教养所里的曾经的妓/女们,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们,都有选举权。所里召开大会,向她们祝贺这神圣的一票。

    “反正是个活人都有一票。这叫活人票。”一个这年刚进所,还没改造好的暗娼嘟囔。

    小莲白她一眼:“不对!不是活人都有选票,犯人、社会上的管制分子、反/动派这些坏人,都没有这一票!”

    另一个姐妹问:“那老鸨呢,妓/院老板呢?他们有没有这一票?”

    干部严肃地回答:“她们大多被剥夺了政治权利,没有。”

    “啥叫政治权利?”另一个刚进来的姐妹问。

    陆玉容哈哈大笑,帮干部解释,用适应这些姐妹水平的、通俗易懂地话解释:“公民就是好人儿。像张月娥这等人,就不是公民。我们翻身姐妹被国家归入神圣的工农大众的这边了,才能有这些权利。”

    那个新入所的暗娼才嘀咕:“原来我们不是来教养所坐牢的......”

    投票的时候,人人脸上一派激动。有个被收容的外国妓/女,哭着喊着也想投票,被劝住了。干部说现在是中华民族共和国的选举,等她改造好,被送回自己国内,可以再去投票。这才罢休。

    最激动的是一向胸有成竹似,最有主义,最冷静的翠羽。翠羽竟然摇着选票,笑出了眼泪,笑着笑着痛哭出声。

    最后,把攒的皱巴巴的选票投进去的时候,她哽咽着,低低喊了一声:“妈妈!”

    次年,最先被收容的一批姐妹改造好了。要出所了。她们都学会了劳动技能。

    教养所给她们每个人都佩戴上了优秀劳动模范才佩戴的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姐妹。

    大卡车在门口等着,干部姐妹哭成一团。

    有的姐妹去当保育员了,有的去当医生了。有的去当工人了。还有的姐妹,回家了。

    想留所的,就转成所里的工作人员。

    还有的姐妹要求分配去边疆进行建设,以报答新中国的如海恩情。

    翠羽,是陈翠报名参军了。

    教养所最后的一个活动,就是统一取名。有的恢复原名,有的取了新名字。

    原来的花名,就伴随着过去旧社会里的苦难人生,永远埋葬了。

    出所那天,春风送暖,正是阳春时节。

    收容由深入浅,从公娼到更复杂的私娼。从1951年开始,全国各地根据情况,陆续开始妓/女改造运动,持续了六、七年。

    全国最后一批妓/女也出所了。经过调查,反复极少。

    自此,新中国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个壮举——消灭娼妓制度。

    而这个崭新的中国,所进行的世所未有的伟大改造,还在各个领域,不断进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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