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仁心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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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向梁晋卿手中酒杯直推过去。梁晋卿冲他露齿一笑，文嗜血只觉双臂如推在一座大山之上，不能撼动分毫，他努目皱眉，加催劲力，陡然间全身如触电击，被弹飞倒地在数尺之外，一时间桌椅翻倒碎裂，菜汁倾泼淋漓。梁晋卿嘴角微撇，在杯中醮了一滴酒水，伸指弹去，只听轰隆一声大响，空气被激荡得成漩成涡，尖啸不已。文、幸二人惊得是心寒体颤，六神皆震。

    梁晋卿哈哈大笑，转身便走。文嗜血、幸天驴二人心中大急，扑身倒地各抱住他左右两腿。文嗜血哀声说道：“师傅，我彻底服啦！恳请您老人家开恩，收下我这个徒儿吧！”梁晋卿叹了一口气，说道：“拳门广大，何所不容？你既诚心拜我为师，从今以后，须得洗心革面，重新作人，改掉无赖泼皮的习气，好不负董先师和为师的教诲。”文、幸二人同声说道：“弟子二人定然听从祖师爷和师父教诲，不敢丝毫有违。

    二人拜师之后被安排在恒义昌绸缎庄卖布，或往返十数里到异地进货，其时颇为不解，但亦不敢有违师命。如此过了一个月的光景。梁晋卿说道：“你们卖了一个月的布，是考验一下耐性，同时也磨练一下锐气，从今日开始走圈转掌。”说着传授身法、步法、基本掌法，及道家八卦图无极圈。文、幸二人便即绕树而走，身形旋动，蓄势运掌。日夕如是，又练了一个月。二人甚觉无味，便称病归家，打算好好休息几日，再回师父那儿绕树转圈。不想次日梁晋卿便找上门来，严肃地说道：“你们还练不练？要是不想练就把庚帖拿回去。你们是我的徒弟，要是功夫不成学艺不精被人家打个跟头什么的，给本门和为师丢人，我的脸没处搁，也对不起董先师！”二人脸现愧色，皆道：“弟子知错，愿领责罚！”梁晋卿道：“都给我绕树转掌去！”二人爬起身来奔到院中，自家无树，便绕着一块石头转起圈来。梁晋卿又传授一些纵横往返、高低起伏、进退发力的法门，叮嘱二徒将养一夜，明晨到我家去。便踏着夜色返回家中。

    春去秋来，转眼又过去了大半年光景。文、幸二人的技艺大为精进，每一发掌，力道沉雄，寻常十数个壮汉都近不了身去。并且与人和善，敦厚诚谨，浑不似昔日横行乡里的霸道模样。当地百姓是人人称奇不胜。

    忽有一日，当地出了个飞贼，来无影，去无踪，一夜之间连盗数十家，闹得是人心惶惶，谣言纷起。文、幸二人闻得消息，夜间潜伏暗处，与飞贼打了一个照面，并互对了一掌，不由得胸中气血翻涌，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而飞贼出手的路数隐然与自己兄弟二人颇为相似。欲待追踪，飞贼几个起落，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二人连忙告知乃师。梁晋卿闻言，也是颇感惊疑。

    这日入夜，梁晋卿在床上翻来复去不能成眠，忽闻房顶之上似乎有一丝极轻微的响动。他耳目灵敏，十丈之内可辨飞花落叶，知道房顶有人，立时闪身出门，其时皓月当天，青光如昼，只见一条黑影在房脊上急掠而过，当即施展轻功跟踪追去。那黑影在房脊上奔行如飞，略沾即走；梁晋卿则在地上急如流星弹丸向前飞射。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身形奔掠，没发出一丝声响，并且相距始终不即不离。黑影奔了几个来回，仍没觉察到有人跟踪，他忽而驻足探看，似要踩点。正当此时，梁晋卿已轻如一抹淡烟般悄然欺进他身后三尺之地。黑影观望片刻，正要飞身下落，忽觉有人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不由得悚然一惊，蓦然回首，不见人踪。正自惊疑不定，左肩上又被人拍了一下，迅急转头，梁晋卿那枯瘦的身形恰好跃入眼帘。黑影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双掌忽出，颤起圈圈圆弧，带着咻咻破空之声，向梁晋卿急劈而去。梁晋卿大袖飘动，一拂一带间，已将攻来的劲力化去。黑影大惊更甚，双腿连环踢出，两臂纵横抡舞，并且不断的变幻身形，挪移方位。梁晋倾衣袖拂动，袖底呼轰的罡气来回卷荡，突然间半空中似有数十只黑蝶上下翻飞。黑影正自挥拳踢腿，忽觉身着的夜行衣已尽数碎裂，自己的真面目也暴露出来。正当此时，忽听梁晋倾纵声长啸，啸声宏亮深沉，宛似暮鼓晨钟，其音缭绕萦回，震人心魄。黑影仰首向天，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梁晋倾凝视黑影，似觉眼熟。黑影亦仔细打量着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老头儿，突然间惊噫出声，乃扑身跪地，哭道：“弟子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恩师您老人家了！”梁晋倾心头大震，凝神细看，见黑影形容愁苦，满面风尘之色，似是自己昔年路过边塞时所收的一个徒弟哀台他。

    黑影悲声说道：“岁月无情，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恩师较之昔年苍老许多，可叫徒儿哀台他好生记挂。”梁晋倾见他果然便是哀台他，袍袖一拂，厉声道：“我梁某人顶天立地，没有你这样的不肖之徒，当地传说中的飞贼便是你吧，瞧瞧你作得好事。”哀台他痛哭失声，说道：“水会改流，但源头不变；山能换形，但根底无迁。弟子纵然不肖，但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梁晋倾见哀台他面容憔悴不堪，显是久历风尘，多经变故，心中也不由得恻然生怜，然一想到他近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心肠又复刚硬，说道：“你如当我是老师，怎会去干此等偷鸡摸狗的下作之事？你既干了此事，便不再是我门下弟子！”哀台他满面惶急，说道：“弟子有负您老人家昔年的教诲，实是罪该万死，但也却有不得已的苦衷。自昔年恩师别后，除弟子和舍妹外，家人尽都死于一场可怕的瘟疫。其时弟子方年尚幼，便和舍妹奔走江湖，以行乞为生，这些年来受尽世人千般冷眼，吃尽万种苦头。弟子每日按恩师所传勤修苦练，武学已有根基，但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师门之事。直到近日，舍妹忽生怪病，脸现青气，梦中呓语，忽而力大无穷，忽而酥软无力，且时昏时醒，惊颤不止。多方求医，郎中皆道：‘这是一种不知名的奇难杂症，根本无药可医，只有一法或能延持半年以上性命。即每日服以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和珍异朱果所熬成之汤汁，方能暂缓病情，保得平安。’可这三种珍奇药材皆价值万金，弟子平日食尚不能裹腹，何来银两救治舍妹，左思右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想今夜在此得遇恩师，叫弟子既感且愧，情难自已。”语声哀切，句句动人。

    梁晋卿闻言一声长叹，道：“这又何苦来哉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递在哀台他手中，说道：“这是为师大半生的积蓄，你回去好生照看自己的妹妹吧。我话既出口，便难收回，你我师徒缘份止此，你好好保重，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心爱的徒儿！”说话之间，身形闪动，一个旋回，不见踪影。夜空中只剩下大叫“师父”的数声回响

    梁晋卿去世后，由门下入室弟子等为之修墓建碑，其中留下了这样一段碑文：“昔者先师照庭梁夫子，其人无一官之职，非读书之士，更不具豪绅之势大贾之资，仅一小康之商人耳；而能有肝胆，明是非，守大义，有大勇，诚谨持身，忠厚处世。感人最深者，其授徒也！每以正规之其言其行，罔不合于古圣之教，岂非今之君子哉！视彼显赫人士而无一善可称者，为何如哉！视彼终身读圣人之书而不能一行，其教者又何如哉！呜呼！夫子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