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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集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开会,批评了江青等人。这个批评是十分严厉的:毛泽东批评江青等人只恨经验主义,不恨教条主义,讲到教条主义在党的历史上的危害,批评江青等人搞“四人帮”批评江青就是一个小小的经验主义者,还批评江青以个人名义和以毛泽东的名义乱送材料。正是有了毛泽东的讲话,才有了后来一系列对江青等人进行批评斗争的政治局会议,也才有了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的检查。他深知这一回合斗争的胜利是攸关重大的,它远比自己整顿了一个铁路、整顿了一个钢铁更重要。铁路好整顿,钢铁好整顿,军队好整顿,教育好整顿;政治局最难整顿。毛泽东在自己和江青的斗争中给予自己的支持让他颇感欣慰,他深知这件事情的重大意义,只要毛泽东保持对自己的信任,他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从头收拾旧山河”
车进了中南海,在毛泽东游泳池旁的住所里停了下来,邓小平下车朝大门走去时,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是毛泽东的贴身护士李秀芝。她一见邓小平就说:“主席正在等你。”邓小平加快步伐,带着夏日里的炎热走进了毛泽东的会客室。毛泽东正仰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他的侄子毛远新。看到他进来,毛泽东便要坐起身,然而,他的身体显得疲惫而沉重,毛远新在背后扶着毛泽东的脊背坐了起来。毛泽东伸出手,邓小平连忙走过去双手握住毛泽东的手,说道:“主席,您不要起来了。”毛泽东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李秀芝搬了一把椅子,紧贴着毛泽东的沙发一侧坐下。邓小平说:“主席身体好吧?”
毛泽东听懂了他的话,指着自己说了一番话,邓小平听不清楚,李秀芝在一旁将毛泽东的话翻译给邓小平:“我的身体走下坡路了,不是一天天好起来,是一天天坏下去,不过,我最近眼睛可以看东西了,这就好得多了。”邓小平连连点头,他知道毛泽东前几个月苦于白内障无法看文件,无法看书,这对毛泽东是很大的苦恼,最近刚刚做了一只眼睛的白内障拨离术,手术很成功,所以才有了接见自己的兴致。毛泽东又比划着自己的眼睛说:“不能看文件,就容易犯官僚主义。今年姚文元的文章只批经验主义不批教条主义,也怪我,当时眼睛不能看文章,只是听了一遍,就把这个问题漏过去了,让你为难了一段时间,这是我的错误。”毛泽东由于被多种疾病折磨着,说话含混不清,他听李秀芝把这段话翻译完,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邓小平。邓小平笑着点点头,说:“主席后来指示得非常及时,政治局接连召开了几次会议,落实主席的指示。”毛泽东仰着脸听他讲完,又挥着手讲道:“我看有成绩,把问题摆开了。”邓小平听着李秀芝的翻译,频频点着头,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坐在毛泽东一旁的毛远新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哈尔滨军工学院的毕业生,也在一边做着记录。
邓小平又听到毛泽东声音含混地讲了一番话,李秀芝如实翻译过来。毛泽东又讲到江青等人:“他们过去有功劳,现在不行了,反总理,反邓小平,反叶帅,在政治局风向快要转了。”听李秀芝把这段话翻译完,毛泽东摆着手高兴地笑了。邓小平说:“政治局的同志们对他们气很大,我说不要把话都说完,散了。”毛泽东听完以后,连连点头,说:“这个办法好,留有余地,大家清楚就行了。我准备找王洪文谈,叫他找你,听你的话,他威望不高。”邓小平在毛泽东含混不清地讲话中始终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当李秀芝翻译时,他立刻点着头记录。毛泽东由于身体越来越衰弱,行走不便,说话困难,一般情况是不接见人了,他现在和政治局的联系更多地是通过毛远新进行,毛远新现在是毛泽东和政治局之间的联络员。毛远新列席政治局会议,政治局的开会情况都是通过毛远新汇报给毛泽东,而毛泽东的指示也通过毛远新传达给政治局。毛远新一直神情严肃地坐在一旁做着记录,当停住记录时,便很严谨地看着邓小平和毛泽东的谈话。邓小平知道直接面见毛泽东的机会越来越少,今天也属机会难得,他要尽可能对毛泽东多汇报一些事情。他讲了这段时间政治局的情况,也讲了全国各领域整顿的情况,而且尽可能言简意赅。毛泽东连连点着头鼓励道:“你要把工作干起来。”邓小平立刻明确表示:“这方面我还有决心就是了。”毛泽东高兴地说:“那好。”这句话没用李秀芝翻译,邓小平也听明白了。邓小平又讲道:“反对的人肯定会有的。”毛泽东摇着头笑了,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李秀芝将这句话翻译过来时,邓小平会意地笑了。他知道毛泽东引用的是三国魏李康说的名句:“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注意到毛远新在记录这句话时也毫不生疏。
他说:“主席是把我放在刀尖上了。”毛泽东说:“这是叶帅提议的,我赞成的。”邓小平点点头,自己此次重返政坛主持党政军日常工作,周恩来和叶剑英起了关键的作用。
他一边与毛泽东谈着话,一边却在思索中国政治面对的最重要现实,那就是毛泽东身体的日渐衰弱。毛泽东此刻仰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躯疲乏无力地陷在其中,他的手抬起来时,止不住地颤抖着,说话时,嘴和舌头显出了力不从心的困难,当他转动头部看着左右时,动作迟缓而吃力,有些浮肿的脸显得憔悴而黯然,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他已失去了往日谈笑风声的领袖风采,即使是高兴的笑,脸上的笑容也显得迟钝困难。当毛泽东以年迈之躯独自接见他时,他感到自己肩上的重任。毛泽东比他年长11岁,今天,看到毛泽东的身体已如此衰弱时,他觉得自己像在长辈面前接受任务的年轻人。他有机会面见毛泽东,最重要的是巩固自己同江青等人斗争的成果,使毛泽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了解,更理解,更信任,更支持。只要毛泽东不风云突变,他对于治理中国没有一丝畏难。在重返政坛的这两年时间中,他最感棘手的就是和江青、张春桥、王洪文等人的斗争,如果毛泽东始终耳聪目明,了解详情,正确决断,他一定可以做到“横扫千军如卷席”
毛泽东的房间里原本就比较阴暗,黄昏的来临更使阴暗浓重。开了灯,外面不黑,里面不亮,像是在面对毛泽东的晚年光景。毛泽东两手放在沙发扶手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似乎还在坚持和他谈话,然而,他从李秀芝打量自己和打量毛泽东的目光里看出自己该告退了。他把最后的几句话讲了,然后说道:“主席,我就继续这样干下去,我走了,您休息吧。”毛泽东微微点了点头,这次并不长的谈话显然已经使他十分疲惫。当邓小平站起身时,毛泽东又一次要从沙发上坐起来,李秀芝和毛远新一左一右扶住毛泽东,使他坐起了身子。
毛泽东伸出有些颤抖的手,邓小平上前用两手紧紧握住,说道:“主席,您放心,您保重。”
毛泽东的手宽松而无力。邓小平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向毛泽东挥了挥手,毛泽东已经仰靠在沙发背上,也微微抬了抬手。毛远新走过来,送邓小平走出房门。临分手时,毛远新机敏而谦谨地问道:“今天您和主席的谈话,我要不要把我的记录整一份给您?”邓小平点了点头,说:“可以。我也做了记录,合在一起就没有遗漏了。”
他径直走向在门外等候的红旗小轿车,警卫拉开了车门,他上了车,警卫关好车门,上了前面副驾驶员的位置。这时,邓小平看到毛远新还十分严谨地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车开走。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毛远新以后就是毛泽东的眼睛和耳朵,毛泽东的态度,中国政治的形势大概在很大程度上要受这个似乎并不惹人注意的年轻人的影响。想到其中的前因后果,他的眼前出现了浓重的阴影。司机问:“现在去哪儿?”他挥了一下手:“去医院看望总理。”
周恩来患癌症病倒在医院中,前几天去看望他时,已经骨瘦如柴,毛泽东又是风烛残年,他确实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过去,他总爱说一句幽默的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现在,两个高个子一个躺下了,一个坐下了,他能顶住不让天塌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