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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打网球,玩得很开心。他玩起来的样子很迷人。但过后我想:他真的只是来玩的,玩兴过去你发现他好像只会玩。我挺痛苦的,因为我发现自己很爱他。
作者:他搞艺术吗?
陈冲:不是,他是搞商业的。从一个很有门第的家庭出来的,喜欢接触艺术界、电影界,趣味也不错
作者:(插话)香港阔人谁不喜欢接触艺术界、电影界?
陈冲:不过又不拿艺术当回事。香港的漂亮明星多得是,对于明星,社会有许多偏见。都跟明星结交,但心里对明星们是不重视的,觉得演戏的不是正经人。这就是那个社会阶层的心理。我觉得他对我也是受这种社会心理影响。跟我接触,他有一定的满足,比如虚荣心的满足,但他又不能欣赏我。不能欣赏是不可能真爱的。我并不认为自己那么漂亮,从小就不觉得。没那份自信,觉得只要自己爱人家,人家就会五体投地。从来不那么想。成功、名气,都不是一定会招人来爱我的理由。不然成功、有名的女人个个都该在爱情上享受特权了。这类女人比普通、正常的女人反而不如,往往在爱情和婚姻上不顺。
作者:你和这位香港绅士怎么断的呢?
陈冲:最后—次见面是在洛杉矶。他走后,我有个预感,我不会再见他了。我对他的漠然、温吞水态度厌倦了。想了结了。送他去机场,回到家一眼看到他留在浴室里的洗发香波,心里真不好受。当时想扔了它,眼不见为净。又想考验一下自己,看能忍到什么程度。那瓶香波一直搁在原处,每天看到它,眼中钉一样,但就是不去扔。就那么熬,相信没有熬不过去的日子。果然熬过来了,你看。
作者:就是那一阵吧,我在芝加哥闵安琪家见到你,你好像挺乐呵的!
陈冲:谁都觉得我整天高高兴兴,我参加的所有摄制组,所有人都觉得我无忧无虑,有时候为全组那么多人烧一大桌中国菜。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演员,澳洲人,对我说过:“很少有男人能够使你愉快,因为你给予得太多,他们不能像你这样给予,因此他们怎么能使你愉快呢?”我不知道他看得对不对,不过他至少看出我真实的一个层面。
作者:你现在还留恋单身时的那段生活吗?
陈冲:偶然会留恋一下。那时候,我也是想自己过试试看,看没爱情是不是真的过不了。我下决心好好过,多款待款待自己。一个人过,不好好的过就更凄凉得慌。我把我的房子收拾得整齐、漂亮,自己给自己买玫瑰。有空坐在阳台上,放一盘大提琴曲——我最喜欢大提琴,泡杯茶,写写东西看看书。那一段是我单身生活中最值得骄傲的一段。我特意把整个家的布置都拍成相片,现在看看,挺像样的,绝没有男女单身汉那种自暴自弃,好像日子过的挺有劲头,挺蒸蒸日上!
作者:我看了那套相片。看上去像个会享受的女修士的房子!
陈冲:那时我妈妈在我身边待的时间比较多。我哥哥也在洛杉矶,所以我感情上不是完全被架空的。从外景地回到家,我会跟陈川跑去看博物馆,看画展,跟他讨论些问题。跟自己哥哥是不怕讲错话的,胡扯也没关系。后来我们兄妹想起在一块出一本画册
作者:(插话)你配诗他作画的那本吧?
陈冲:嗯,我觉得英文部分写得比中文好。
作者:好像你更习惯用英文来表达了。
陈冲:有的感受适合用英文,有的适合中文。要是允许我一篇文章用两种文字,保证最生动。
作者:好莱坞是不是常有活动?
陈冲:基本上每天晚上可以找到地方去party,邀请也是不断发给我。我倒是宁可待在家里,或者去跟我哥哥海阔天空地胡扯。我很少,基本上不去party。白天和这一类人一块工作,够多的应酬,晚上还是这类人,只是更空洞,满嘴的“我爱你”实际上我明白他们转脸就忘了。(脸上出现一点玩世不恭)我现在也可以动不动就用“爱”这个词,但这个词从来不往我心里去。因为我痛恨好莱坞的“我爱你”这三个字让他们讲得一文不值!“我爱你”是个大词,不能随便用的。脱口而出,说完便忘的“我爱你”是我憎恨的东西。所以我躲在家里,有时觉得好莱坞跟我有什么关系?
(作者读到过一篇对陈冲的采访文章,其中谈到陈冲所住地带之藏龙卧虎:记者碰上的第一部车子,就是某著名作曲家的。作曲家的妻子认识记者,问:“怎么在这儿见到你了?!”记者也意外:“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了?!”名作曲家的妻子说:“我住这儿啊!”当记者告知她此行的目的是采访陈冲,作曲家妻子更惊诧:“陈冲也住这儿?!”记者告诉她:“同一条街!是你街坊!”作曲家的妻子说她从来没见陈冲在邻里露面,她惊异这名流住宅区也有陈冲这样的隐士。作者想,陈冲果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深居简出。)
作者:你回避这一类场合,会不会回避了一些机会呢?
陈冲:你指什么机会?
作者:比如遇上哪个导演,忽然灵机一动让你演女主角。像大卫林区(双峰的导演),见到你之后,把原来的意大利女角色改成中国人了,为了让你扮演。我指这类机遇。
陈冲:可能会丢失一些机会。不过我想不会有多好的机会。我有经纪人向我推荐剧本,或向制片人推荐我。
作者:你当时是单身,在这些场合中也许会碰到了合适的男朋友。
陈冲:再有诚意的人,到了这类场合都会显得无诚意。我原先也接受邀请,每次party回家,回想一下:我提高了?充实了?什么都没有。跟一群人泡在一块儿几小时,好像更空虚了,连生活中原本有的实质性的东西,好像也没了。所以我决定能不去就不去这类party。我不缺约会的对象,不必上那儿去找。
作者:你怎样取决和什么样的人约会呢?
陈冲:约会在英文里缺少中文的特别含义,比较中性,不一定就是逻辑上导致恋爱的。常有人约我去吃饭,如果我对这个人不反感,我就去了。如果吃饭的时候感到谈话投机,就可以增加些来往。不能发展成爱情,有时可以从中获得友情。我的许多书都是这黄朋友送给我的。我在国外拍外景,时常会收到他们寄给我的书。一旦男女之间发现彼此爱读书,事情就好办多了,就不会出现那种没话找话的尴尬。好像有了—个共同的地方去寄托相互间的情谊,有一条把他们联系起来的纽带;那纽带你不必担心它会勒死你或勒死他。我的一些男朋友常推荐好书给我看。
作者:不读书的男人你就发展不出这种友谊了,你是这意思吧?
陈冲:有时候也有遗憾。有个把人挺可爱的,有很多很好的素质,就是不读书。关系就维系不住,因为跟不读书的人很难做通信的朋友。这样的人都是很实干的,很少空想,跟他们在一块工作。他们会给你许多帮助,但一旦分开,就分开了,不会以通信关系来维系和发展关系。这些朋友是拿行动来表示情感的,不善于用文字。有时我读书,这类朋友会说:“读书?浪费时间啊!找点什么事情做做嘛!”他们可没有时间研究感情,研究感觉。
(都知道陈冲是个爱写信的人。她的信就事论事的少,多是“研究感觉”信写得很散文气,若她将来出版一册通信集,将会不缺读者。在此,作者只是走走神罢了。还回到采访现场来吧)
作者:谈谈你的那些约会吧?
陈冲:常常会被人约到一家贵极了的饭店。这种饭店的常客全是好莱坞的some波dy。有时侍者会拿极平淡的口气告诉你谁谁刚刚离开,谁谁明天订了座。感觉就是这些被人崇拜的偶像们出入这里就是家常便饭。其实我对这种概念感到挺好笑。好莱坞有许多讲究:你在哪儿吃饭,在哪家店买衣服,参加哪个健身俱乐部都是有讲究的。所以男士邀请女士吃饭,就总是那几家饭店。代表档次。有次约会结束,我和那个男士往外走,我说:唉唉,走慢点,别错过哪个大名人!那男士听出我的促狭来了,跟着觉得好笑了。
作者:好像读过这篇文章。他把跟你吃晚饭的经过写了,发表在一个杂志上,是吧?
陈冲:给你个印象,约会是怎么回事了吧?吃完饭,各自钻进自己的车里,各自走各自的路。就那么简单。
作者:假如同时有好几个人约你,或者追你呢?
陈冲:最重要一点是不要瞒来瞒去。我过去有过教训,把和一个人的约会对另一个追求者瞒着,两头瞒,事情弄得很复杂,最累的是自己。在美国这些年,我尝到了坦率的好处。我可以直截了当说:我不愿那么做。或者干脆说:不,我不喜欢。如果一个追求者约找,我已答应另一个人的邀请了,我就告诉他实话。我当然应该给自己最广泛的选择机会,谁也不会怪罪我选择的。但只要你瞒着这个,顺着那个,你人就不好做了,弄得精疲力尽去避免漏洞,你也就没法集中精力去观察和欣赏一个人——大部分精力用在把谎说圆上了。你可以有各种各样的不是,但只要坦诚,诚实,都是可以理解的。不诚实会丢掉信誉,这事就大了。我知道;谁都知道,每个单身男人或女人不可能只和一个对象约会。一个男士约我,我明白他在我之后排满了其他约会日程,不是秘密,也不是不道德,所以根本不用瞒。
作者:离婚后的几年里,你没有约着一个固定的男朋友?
陈冲:我心目中是把香港的男朋友看作固定的,那一年,我起码是在努力把这次恋爱当真的。还有,我自己根本也没有固定点,到处在拍片。
(作者这时又跑了神,想到她在信中写过这么一段话——
整个剧组在一块相处了几个月,又要分开了。总是这样——刚刚认识,了解一些人了,开始喜欢他们了,分手的时间就到了。然后走出旅馆的房间,在自己身后关上一扇门,告诉自己再不会走进去。像走出旧岁,走进新年一样。对人们说了多少次“再见”?相信说“再见”次数少些的人会多一些激情。泰格尔的诗:“街道是拥挤的,却并不被爱着。”我的身边十分嘈杂,却没有什么太实质性的东西。到处洒下泪水,留下遗憾,什么日子?我有一个这样的自我形象:我提着一个篮子,满地撒着花瓣儿。深红的,淡紫的,粉橘的,鲜黄的,雪白的。让它们留在我去过的地方枯掉或烂掉,留下干花淡淡的旧馨,或烂花淡淡的腐臭。等有一天我的篮子空了,我老了,我就开始活在我的脑子里。
作者这时听陈冲谈起她的外婆。)
陈冲:有一点时间,我首先想到回上海去看看她。不能等。(她语气突然加重)别老让自己等,老让等你的那个人等。别老跟自己说:我一定会回去看她,不过现在抽不出空,再等等。这是在感情上的拖欠,拖欠会越来越重,最后你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了。这是我从自己的经验里总结的。要去兑现自己的感情,就抓紧一切时间去。尤其对老年人。老年人嘴上说她等你,实际上她是等不了你的。你不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你毕竟还有许多日子,容你许诺再毁诺。
作者:你外婆去世的时候,你在她身边吗?
陈冲:(摇头)有的遗憾终生都淡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