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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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子穿了簇新的蓝格上衣，罩着厚实实的棉袄，外衣显得小了些，绑紧身子，越发衬得裤腿臃肿，也越发衬得天气寒冷。她从场里拽柴禾回来，右胳膊挎了大箩头，压得身板儿歪斜趔趄。她用手背胡乱抹下冻红的鼻子，像是被烟火熏燎住，又像是嘴里塞了涩橘瓣，眼睛眉头扭结着，仰起脸同人打招呼：吃过了？

    时年她不满三十岁，却已是两个半大不小孩子的母亲。她扛着铁锨上地，拎着锄头下坡沟，掰包谷，抠棉花，忙完地里忙家里。当家的也干活，也不胡来，就是有点小酒瘾。酒量不行，几杯酒下肚，言语有些吹吹打打不照边，又过于感情用事，不免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欠点火候。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还是老式房子，门框极低，进门须先弯腰，加上门槛外面高里面深，一脚跨进去，像是跨进地窖。本来烧好的一窑砖瓦，房子没盖，却让他擞掉完了。俩人为大事琐事背地里没少怄气。明里英子也闹过，无奈他只是酒后糊涂，酒醒时倒一脸懊悔，英子也不是城府很深的人，直拿他没法。

    日子叮叮当当地过着，孩子说大就大了，两个女儿玉米抽穗似的，转眼间婷婷站在那儿。英子长了几岁，不再与他斤斤计较，他反而操起心来。一方面精心侍弄庄稼，另一方面又在琢磨别的事项。试摸着买了盖房用的钢管、模具，做起租赁生意。后又抻头，领着一帮人，东村西邻的，帮人起房盖屋。渐渐地上了路。同时动工的往往有好几家，实在忙不过来，他劝缓一缓，好像买涨不买跌，这家那家都是不相让，他说不圆满，英子就顶上去。每天清晨，他骑上摩托出去，忙张一天，晚上浑黑才回来。英子料理好一家人的早饭，也骑上车子匆匆去工地，别看她个子不高，可上心的劲头儿，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模样。家中低矮的旧房翻新成宽绰的平房，陆陆续续地垒了青砖院墙，盖了大笼门，门外墙壁上还粘了雪白的瓷砖，屋里添置不少家电器具，生活过得很是一回事。

    英子尽管四脚朝天地忙碌，膘还是没掉，依然圆滚滚的，黑底白碎花的短袖上衣，咖啡色软料裤子，裤腿挽上去，胳膊、腿肚看起来就格外的细白。灯光映照下，不大的杏仁脸，面孔晒得发红，眼睛眉头还是明显沧桑地挤皱，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地带了老相出来。坐在笼门下，瞅着屋内划拳猜令的一桌人，她忍了几忍，终尖着嗓子说，中了吧！当家的红通着脸，递过一句，知道了！却没有结束的意思，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干了一天活，说说白天情况，商量一下明天活计，弄俩小菜，交流一下感情，也在情理之中。英子有怨气，又不好发作。

    没人时英子说过难听话，整天喝喝喝，喝死都不喝了。当家的不恼，他知道英子是关心，嬉笑着安慰，我心里有数。

    像所有嗜酒男人一样，他自以为能把握住酒量。酒精却不跟他客气。他躺倒住院了——血压高。医生的话他可以不听，英子的话他可以当耳旁风，可自己的身体，毕竟开不得玩笑。他躺在病床上，愧疚地向英子低声保证，以后坚决不再喝。

    英子诅咒他，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嘴上嘚嘚骂着，心里却疼惜他，又知晓他是决心戒掉，不由转过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