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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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时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爱穿咖啡色的西裤，苹果领的暖色上衣，滑溜的短发扫着脖颈，整个人胖得很匀称。她中等个子，看上去并不绚丽多彩，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五月的原野，平阔温润。走过你身边，她叫声你的名字，仅末尾的一个字。尔后，浅然一笑，嘴左侧现出一个绿豆大小的酒坑儿。

    她教中学化学。课堂上，驾轻就熟地拿着试纸做实验。讲解深入浅出，往往把抽象的概念诠释得生动形象。她的声音算不上甜美，却闪亮，吸铁石似的，引领同学们进入一个奇妙的世界。大家爱上她的课，喜欢她的人，心里头很是尊崇她。

    她的住室离班级不远。课间，常见她搬把小椅子，端出洋瓷盆，在门口洗衣服。白白的泡沫淹没了她的手，她略略低着头，极仔细地揉搓，那神态，好像在想什么事儿，又好像不是，总归很迷人。晚上，教室里熄灭灯，同学们回寝室，经过她的窗口，她大多时候没睡，屋里灯亮着，影影绰绰中，能看到她伏案看书的专注模样，和在屋内走动的身影。

    她和蔼，然而很少在课堂上说到自己。不过同学们还是知道，幼年的时候，她没了父亲，她随母亲长大。母亲对她极慈爱，每次放学回家，饭菜总在桌上摆好。

    只是有一点让人疑惑。在乡村，像她这般年龄的女子，早有家庭，有孩子，可她，仍孑然一身。校园里高大的杨树黄了叶子，又绿了叶子，一茬茬的学生被她送出去。她的课依然优质，她的衣着依然得体，而细看起来，她鼻翼两侧的雀斑渐渐繁多，笑的时候，眼角明显堆有细微的皱纹。她还是一个人。多少叫人忧愁焦心了。

    因此，一听到她结婚的消息，认识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她是个好姑娘。这是大家众口一词的评语。她理应有好归宿。男的性格温和，待她不错，除了岁数略大一点，没有别的可挑剔。更欣慰的是，不久他们有了孩子，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女孩，煞是可爱。

    小孩儿小葱似的，一天天长大起来。忙乱欢欣中，带给他们无尽的喜悦。

    只是，似乎有点不好的苗头兀现出来，尽管存着侥幸，但慢慢仍得到残酷的证实。

    她很自责，找了很多理由，甚至怀疑是不是化学课上做实验引起孩子健康方面的问题。

    为了弥补，她对孩子加倍的好。

    教学上她仍不含糊，简直让人心疼。

    她老了许多，退了。人们都认为她应该好好歇一歇，这么多年，她的确是太累了。说来，她也该放宽心，孩子腿上有点残疾，但懂事，争气，学习成绩相当优异。她有矛盾的幸福。但无疑，这种交织的情感逐渐消蚀了她的青春、健康，她明显变得憔悴，沉默，时而还有些恍惚。

    记得丰子恺写一个20年前的学生：他的脸孔从前好比一只生番茄，结实玲珑，而有光彩；现在好比番茄煮熟了，和软，稳重，而沉着。

    毕竟20年的人世沧桑，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人活在这个世上，春风得意者毕竟少数，芸芸众生，总有万般的不如意。把酸涩流在心里，把生活继续下去，却也不失为一种坚韧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