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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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来临，我常常想起老屋后面，笔直地站满参天大树的那一片林。

    钻天杨的叶子最不安分，迎风哗啦哗啦地拍手，榆槐不事张扬，却也静静地递荫送凉。晌午，不知疲倦的孩子们在林中疯颠玩耍。腻了，便聚到林角的青石板上打扑克。为抓一张牌，也是计较地相当厉害，甚至有女孩赌气走人。素萍这时便说，不玩算了，她也太小性了，咱们玩咱们的。她是极活脱的女孩，通彻的笑，豆荚炸裂似的，感染得一圈人想烦恼都不成。

    幽静清凉的林子，便是素萍家的。她家宅子很大。除了两间青瓦上房，两间简陋东偏房，其余各处，皆被蓊郁的树木覆盖了。

    素萍长得圆圆胖胖，粉面桃腮，一活动起来，鼻尖上沁满汗珠。她母亲个子高挑，头上挽着髻，整个人干练利落。母女俩长得一点不像。开朗劲儿，倒一脉相承。正间靠墙，放一张大床，老大不小的素萍，还和母亲挤一块儿。哥嫂一家住里间，屋里委实不宽展。关于父亲，素萍没有记忆，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素萍火辣，遇到学校放假就跟哥哥去街上卖菜。逢集人多，素萍回来就显得很快活。连说带笑地比划，连筐子也卖给人家了。原来，人们挤着买菜，她手脚麻利地装菜称菜，晕头转向地忙过，盘点时，才想起忘记给人家去皮重。

    素萍干活卖力，说话逗趣儿，喜欢凑热闹，十五六的大姑娘了，还是风风火火的品性。中午，端一大碗面条，脚不点地穿过大半个村子，去村中央的好友家串饭场。

    媒人给她说了人家。第二天见面，翻箱倒柜，竟找不出一套中意行头。匆忙到邻居家去。多少有些忸怩，低低笑着，借一条用来相亲的草绿裤子。

    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固然清贫，浑身却散发着快乐气息。整个人像一只窗前的风铃，叮当作响，更像一只林间无忧鸟，清脆动人。

    大约这时节，她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身世——她是抱养的孩子。出生的家并不远。而邻村里，那座院墙周围栽满刺玫儿，春天里她去掐过花的知悉院落，就是亲姐姐家。只是她不知晓这层关系。双方都有热络的意思。对生身父母，她还是有些想法。她去姐姐家走动，亲善的姐姐亦送给她一些东西。后来，俩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尽管一河之隔，她有时就住在姐姐家里。养育她多年的母亲不免感到失落，言语间渐渐有了微词。

    她是孝顺的，这种赤诚，完全出自与生俱来的朴素与纯真。养母不由释然，放宽了心。

    关于未来，她像所有农家女子一样，内心充满无限的向往和希冀。订婚了，穿上漂亮簇新的衣服，她本来就圆润的脸，更像一只红苹果般娇憨可爱。

    论起来，素萍算是我的本家姐姐，也是自小到大的玩伴。我差不多有二十年没回过故乡了，与她也有二十年没见过面了。但关于她的音容，她的有趣，还是常常伴着那片林子飘入脑海。也曾想象过她的生活。细一忖，便笑了。像她那样泼实的女子，无论扔在哪里，都如一粒顽强的种子，照样能生根发芽，成长得蓬蓬勃勃，一派生机——这一点，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