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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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去婆婆家，是在秋天。中午做的什么菜，时至今日，我一样也记不起来。只清晰地记得堂屋里支一张大方桌，一圈人忙碌包饺子的情景。萝卜丁切得大大的，肉丁也是大大的，馅看起来干而散。我暗笑他家的茶饭没有母亲的好，却为她们的隆重待我而欣悦。走时，婆婆撵到村边，非要塞给我钱。看我执意不要，爱人说，算了。按照农村风俗，初次见面礼是应该接的。但我明知这钱是爱人给她的，婆婆穿着打补丁裤子，家境我也是知道的。我不是虚荣的人，更不在乎形式。只是后来想想，不知婆婆会不会以为我不中意婚事，毕竟当时还没结婚呢。

    我生孩子是在腊月。婆婆从老家过来，每天洗一大盆子尿布。爱人让擦点雪花膏，以防手皴裂。婆婆笑呵呵地说，小孩儿吃奶，尿布上有油气，越洗手越光。这是长孙，她打心眼里高兴，所以受点苦累都觉得甜蜜。我们有时拿孩子逗乐，干脆卖了，换个一百万。婆婆就不悦，再没啥说了，想起说这个！爱人打趣，真要卖到南方大老板那里，说不定比跟着我们享福。“钱能给你们笑，能给你们说话？！”婆婆蹦紧嘴，瞪着黑豆似的眼睛，愠怒的样子颇有趣。

    小孩慢慢大了，跪地马趴，很淘。婆婆叹气，哄真多孩子，没见过这样费事的。有天早上，爱人给婆婆10元钱，让买东西。走到大门口，儿子说，奶奶，钱给我。婆婆不解，儿子说，我妈说了，让我拿着钱。婆婆学给我们听，多大点个孩子，会说白话了。婆婆是个大嗓门，奶孙俩时而有点小叮当。儿子就盼着长大，不受约束。婆婆说，你长我也长。儿子很气恼，赌气说，不长了，我长她也长！婆婆为孩子的顽劣伤神，也为孩子的聪明高兴，常常把经典的对白说给我们听。孩子上幼儿园后，婆婆回到乡下。我们回去，婆婆往往一把搂住儿子：我的孙娃子回来了，我的孙娃子回来了！激动稀罕劲儿无以言表。她在老家喂有鸡子。临走时，总会让人逮两只鸡给我们带上。院门关了，几个人在院子里跑着撵着，短促地喊着，鸡尖叫着，飞跑着，动静很大。那场景浓情、热烈，很感染人。

    婆婆在城市生活几年，挽髻的头发剪成短发，偏襟盘布扣的衫子换成对襟衣服。但她还是一个十足的农村老太太。不识字，进一趟城，需要人接送。不会享福，住在城里没事干，说是像坐监。她像一棵村头的树，守候着自己的位置。地里活干不动，就在家剥包谷，摘花生，扣棉花，闲不住。公公身体一直不好，婆婆年轻时出过大力，牙齿很早就开始脱落。几年前，大病一次，瘦得脱相，不像以前高腔大调，人也矮许多。后来反复一次，清醒时，她认为根本治不好，纯粹浪费钱，说啥不愿再治。没人能劝。最后爱人“恐吓”你拔一下针头，百十元没了，你算一算，拔了几次？多少钱没了？这才开始配合治疗。经过几次折腾，身体每况愈下，走路颤巍巍地，偶尔说话犯糊涂。若是见过她以前高大硬朗的样子，会觉得怪可怜。

    她总以为自己老了，不干不净，又不能帮上什么忙，恐怕还畏惧坐电梯，所以总不愿来城里住。我是不善言辞，不会嘘寒问暖的人，这么多年，想想她对爱人和儿子的疼爱，我对她的感激和爱在一点一点地增加。妈长妈短的话我可能依然说不好，婆婆也很朴实，但彼此的心，都可以感觉到。婆婆风烛残年，有时想起，心里很不是滋味。而她尚能自理，每天记得按时吃药，倒是叫人有一丝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