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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四七二十八的人太冤了,便问县令,县令答道:那人糊涂到四七二十七的程度了,可是这个人还要和他没完没了地争论不休,和糊涂人争论就是更糊涂,不打他打谁?

    从此以后,老头子再也不跟老婆子争论了,甚至连话也不说了。

    端阳上五年级的时候,教书匠升了一级工资,皮鞋匠也由合同工转为正式工。按说这也是双喜临门、步步高升,也该安安稳稳地过几天太平日子了。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皮鞋匠的脾气却越来越坏了,一天到晚脸拉得三尺长,动不动就发火、骂人、摔东西、整得鸡飞狗跳,家无宁日。不过她也有高兴的时候,只要她们皮鞋厂的会计一来,她就眉开眼笑,又是泡茶又是敬烟,有时候还特意炒上几个菜,打发教书匠去买好酒好烟,说是她这次转正多亏了会计帮忙。

    有一天教书匠去省城参加一个教研活动,两三天后才能回来。那天下午端阳要交作文,可他把作文本忘在家里了,他回家来取,门却打不开,里面反锁着。端阳以为他妈没去上班,但连喊了几声都不见答应,可是屋里明明有响动。不好有贼!端阳心里一惊,忙喊抓贼!邻居赵大伯闻声赶来,操起一根扁担喝道:“谁?出来!”屋里又是一阵响动,好半天门才吱的一声开了,皮鞋匠拢着散乱的头发惊慌失措地堵在门口说:“我我正在睡觉,不我肚子疼”赵大伯一看这架式,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拿着扁担知趣地溜了。端阳要进屋取作文本,他妈堵在门口不让进,神色慌张地说:“你先到学校去,等一会我给你送来。”为什么不让他进家门?端阳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乘着他妈不留神,吱溜一下子从他妈的胳膊肘下面钻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床底下有一双光脚丫子瑟瑟发抖。端阳一下子明白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没有不漏风的墙,教书匠回来后很快就知道了。

    “我要和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离婚!”教书匠忿忿地说。

    “我偏不和你离婚!”皮鞋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我和你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了。”教书匠戚然地说。

    “我偏要和你有感情!”皮鞋匠胡搅蛮缠地嚷。

    教书匠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忿忿地骂了一声──蠢货!

    皮鞋匠这一次因为做了亏心事,破例没有抓教书匠的脖子,教书匠也就没有扇皮鞋匠的耳光。

    教书匠对端阳说:“你妈干了不要脸的事,我要和她离婚,今后你就跟着我一块过吧!”

    端阳伤心地说:“你们离了婚,同学们要骂我的,我还要活人呢”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教书匠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父子俩抱头哭成一团

    单位领导、亲朋好友也闻风而至,好心相劝。这个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离个啥呀!也不怕别人笑话?”那个说:“两口子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再一个说:“看在端阳的份上就凑合着过吧!现在有几家不是凑合着过的?”

    有什么办法呢?中国人的优良传统可是:宁修一座庙,不拆半堵墙。

    老头子呆在家里闷得慌,就常常出来放放风。他只会读书、教书,既不会下棋,又不会打麻将,更不愿意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等死。他就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沿着小河边走一走,一边走着一边怀念着打架的日子

    老头子走了很远很远,也想了很多很多,突然发现天色已经晚了,就急忙折转往回走。

    他蹑手蹑脚地踏进门里,发现老婆子已经把饭做好了:烙的煎饼、熬得稀饭,这可都是老头子的白案子啊!她这是越俎代庖了,莫非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头子一边纳闷着一边急忙摆好饭桌准备吃饭。老婆子阴着脸,端着一碟子热气腾腾的煎饼过来,猛地往饭桌上一摔,碟子飞出去三尺多远,跌在地上打着旋儿,热气腾腾的煎饼撒了一地

    “你这是何苦呢?要是实在过不下去我们可以分开过嘛!难道非要吊死在一颗树上不成?”话一出口,老头子首先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你狗日的想得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你这个畜生!你把我害了一辈子,我也让你舒坦不了!”老婆子也吓了一大跳,她也好久好久没有骂人了。

    老头子气得牙齿打颤,浑身上下直哆嗦,他知道老婆子是下定决心要跟他同归于尽了。他下意识地抬了抬胳膊,他真想再轰轰烈烈地打上一架,那怕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们打起冷战以来,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了。可是他把胳膊抬起来又放下了,老胳膊老腿的再也打不动了。艰苦持久的抗日战争才打了八年,可是他们已经打了整整五个“抗日战争”而第六个“抗日战争”又已经拉开了序幕。

    离婚不成,反而惹了一屁股骚。教书匠一气之下卷起铺盖搬到学校里去住了,没过多久就和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好上了,两人还一起吃起了小锅饭,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消息传到皮鞋匠的耳朵里,她酸不溜秋地对端阳说:“听说你爸给你找了个后妈,你以后就到你后妈那里去吃饭吧!我不给你管饭了。”

    从此以后,端阳在他妈这里睡觉,在他爸那里吃饭,然后去自己的学校上课,一天到晚走马灯似地转悠。有时候去得早了他爸饭还没做好,端阳见他爸和那个女老师眉来眼去的就避了出来;有时候去得迟了,他爸和那个女老师吃完饭把门一锁,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跳舞,端阳就只好吃“闭门羹”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真像是找了个后妈。

    有一次端阳去吃饭,推开门一看,正碰上他爸和那个女老师紧紧地抱在一起亲嘴,他使劲地把门一掼,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言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正是如狼似虎的年代,老头子便跟老婆子分居了,自从老婆子给他戴了绿帽子以后,他对老婆子一点性趣也没了。可是人是有七情六欲的高级动物,人需要性欲,也需要发泄这就和地球需要释放能量,火山需要喷发岩浆一样

    老天子实在欲火难熬的时候,就偷偷地看一些有关性描写的小说,或者搜集一些性感女郎的图片,用手让自己舒服舒服

    老头子最喜欢看电视里的结婚场面。有一次他看到电视剧里一对俊男靓女入了洞房,他就感到小腹下面胀得难受,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进去,但还没来得及舒服就让老婆子给发现了。

    “好你个狗日的!你让老娘我夜夜守活寡,你却在这里戳干球!”

    老婆子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又羞又臊,从此便阳萎了。

    老头子现在已经不再想那事了,但他却常常想起那个曾经带给他温暖的女教师。

    教师会上,校长板着脸对教书匠说:“你还是搬回家去住吧!这像个啥呀?”校长算是给了面子再没说什么,后面的话一定很难听。教书匠只好又卷起铺盖卷硬着头皮回到家里。端阳冷漠地瞅着他爸,好像是瞅着一个陌生人。

    嚯嚯嚯,嚯嚯嚯厨房里传来了皮鞋匠惊心动魄的磨刀声,教书匠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教书匠这辈子没和皮鞋匠结缘,但却和老鼠结下缘了,老鼠们不但在他的皮鞋里屙屎撒尿,还把他一箱子珍贵的藏书咬成了碎片,心疼得他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教书匠到集市上去买老鼠药,卖老鼠药的大头他认识。他笑着对大头说:“听说有个孕妇吃了你的老鼠药寻短见,结果不但没有被药死反而保了胎,生下个大胖小子,他丈夫提了厚礼去谢你。有这回事吗?”

    大头也笑着说:“那当然那当然,不过你要是买的话,我一定给你一包‘真家伙’”

    教书匠回家撒了“真家伙”第二天一早果然发现两只死老鼠。他指着柜子里的老鼠药对端阳说:“这是老鼠药,要命的!可别当作什么好吃的给吃了。”

    端阳冷冷地瞅了他爸一眼说:“我就是想死也不会去吃那东西。”

    “不要胡说八道!”教书匠瞪了端阳一眼,心想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头子饿着肚子默默地躺在他的卧室里,就像是躺在一座阴森森,冷水冰的坟墓里。半夜三更里,外面刮起了风,又下起了雨,雨点滴嗒嘀嗒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凄凉的声音。老头子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想起了那个令人肝肠寸断的端阳节

    一年一度的端阳节又来临了,端阳要过十二岁的生日了。那天中午,小院里飘散着芭蕉叶的清香,大人们都忙着包粽子,小孩们则戴着香荷包互相炫耀,家家户户沉浸在节日的欢乐里。

    皮鞋匠一下班回来就忙着包粽子,教书匠则忙着给端阳补习功课。他语重心长地对端阳说:“今天是你十二岁的生日,以前你过生日我也没有给你买过什么生日礼物,只要你今后好好学习,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你看你的学习都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考上中学?”

    端阳低着头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和我妈再不要干仗了,我也就能安心地学习了。”

    教书匠听了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皮鞋匠一边包着粽子一边插话说:“你听娃说得多在理。亏你还是个教书的!连个小学生娃都不抵。娃的学习不好,你的心操到那里去了?”

    教书匠忿忿不平地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把个好好的家整得乌七八糟的,我那有心思操心儿子?”

    皮鞋匠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全操到那个小婊子身上去了。”

    教书匠忿忿地骂了一声:“你才是个不要脸的老婊子!”

    呸的一声──皮鞋匠一口“唾沫水”教书匠成了“落汤鸡”;

    啪的一声──教书匠一记“乾坤掌”皮鞋匠肿起“五指山”;

    嚓的一声──皮鞋匠一伸“鹰勾爪”教书匠流下“红水河”;

    嗵的一声──教书匠一抡“扫荡腿”皮鞋匠摔个“狗吃屎”;

    教书匠夺门而逃

    皮鞋匠穷起直追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左邻右舍们欢欢喜喜地吃完粽子,上班的上班去了、上学的上学去了,只有端阳家里还冰火冷灶的。教书匠坐在沙发上用手绢擦脖子上的“红水河”皮鞋匠捂着肿起来的“五指山”躺在床上装“死狗”端阳则一双绝望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端阳突然抱着肚子喊叫着在他的小床上打滚,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豆大的汗珠从两颊滚落下来

    教书匠还以为他闹肚子疼,训斥他说:“自己作造的病自作自受!喊叫什么?”

    端阳狠狠地瞪了教书匠一眼。天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光:是伤心厌倦的交织?是绝望怨恨的爆发?教书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光。

    皮鞋匠也闻声赶来,问端阳那里不舒服?到底还是母子情深,端阳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们再不要为我干干仗了,我我吃了柜子里的老老鼠药。”

    天啦!皮鞋匠惨叫一声昏倒在地上;教书匠犹如五雷轰顶、肝胆俱裂,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背起端阳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跑

    当皮鞋匠连滚带爬、连哭带嚎地赶到医院的时候,端阳已经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下眼睑,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只有灵巧的嘴巴还微张着,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年一度的端阳节还会再来的,端阳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风停了,雨住了,窗外已渐渐地泛出了鱼肚白。灰色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老婆子又要去练气功了,又要使劲摔门了,老头子屏气凝神,一分一秒地等待着

    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突然,老头子猛地跳下床来,抓起自己的皮鞋狠狠地往地下一摔,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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