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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两眼望着屋顶,就像根本就不知道,如今他面前正放着一个不知颠倒了蜈蚣镇上多少大男人的美人儿!
花十八似乎不在乎丁二爷这种冷漠的态度。
她径自在丁二爷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仍然带着花一般的笑容。
她含笑望着吸烟的丁二爷,就好像她这个时候突然跑来,为的便是要欣赏丁二爷这种吸烟的姿态一样。
丁二爷缓缓喷了一口烟雾道:“你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时候来?”
花十八微微一笑道:“依你的意思,我该什么时候来?”
她又笑一笑,接道:“‘雇’一班吹鼓手,于光天化日之下,坐着人抬大轿来?”
丁二爷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少了你这个月的银子。”
她果然是要账来的。
他们是什么关系?
要的又是什么账?。
花十八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果然来的不是时候。”
她说着,缓缓起身,准备离去。
丁二爷眼珠转了转道:“刚才进门时,你说什么?”
“我说恭喜您二爷。”
“什么事值得恭喜?”
“恭喜你丁二爷有眼光!”
丁二爷怔了怔道:“什么眼光不眼光?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花十八缓缓坐下,又叹了口气道:“您二爷要是早来这一手,这些年来,事实上根本就不必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丁二爷的一张面孔又涨得血红。
他的处境瞒不了花十八。
花十八说他有眼光,究竟意何所指,他虽然还不清楚,花十八现在这几句话,他还是听得懂的。
花十八缓缓接下去道:“同样的情形,如果你二爷早有这番决心,这些年来,你其实也大可不必在我身上花费成千成百的银子。”
丁二爷像听呆了一样,两只眼睛,愈瞪愈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听不懂这女人在说些什么。
但花十八却把这位丁二爷当作知音般的娓娓接下去道:“昨天可没有一个人比我看得更清楚,那小子果然有一套。血刀袁飞,在燕云七杀手中,也算得上是个厉害的角色,但在这小子手底下,几乎连人家的衣边子,都捞不着一片。”
丁二爷一呆,愕然失声道:“什么?你你以为公冶长那小子,是是我丁某人的人?”
花十八眼角一飞道:“难道不是?”
丁二爷叹了口气,只有苦笑,似乎连分辩的气力都没有了。
花十八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那就太糟了。”
丁二爷那张血红的面孔上,有汗珠在闪着光亮。
事情的确糟得很。
本来就很糟,现在更糟。
在他丁二爷来说,糟就是绝望!
因为他若想改变目前七雄分割的局面,只有先从排除高大爷的影响力着手,要排除高大爷的影响力,无疑只有一个方法:取而代之!
如何能取而代之呢?无疑也只有一个方法。便是昨天高大爷原先想用以对付公冶长的那种方法!
这些年来,他不惜按月付给这女人一笔银子,要这女人时时刻刻为他留意高大爷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这一点等待可趁之机!
但如今事实演变的结果,这种机会显然是愈来愈渺茫了!
高大爷虽然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但身手依然十分矫健,他手底下的死士本来就很可观,如今再加上公冶长那样一号人物,取而代之?嘿嘿!高大爷不动他的脑筋,就已经是算好的了。
花十八悠悠然瞅着丁二爷道:“这样说起来,今天早上送去高远镖局的那口棺材,也跟您二爷没有一点关系了?”
丁二爷紧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花十八明眸一转,忽然注目接着道:“您二爷有没有想过,这口棺材出现之后,谁是第一个受害人?”
丁二爷怔怔然道:“谁?”
花十八微笑道:“二爷你!”
丁二爷一呆道:“谁?我?我是第一个受害人?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花十八微笑道:“正因为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所以你才是第一个受害人?”
丁二爷瞪大眼睛,露出满脸迷惑之色道:“这话怎么解释?”
花十八道:“现在,让我且先问你:你知道高大爷这些年来,有没有结下什么厉害的仇家?”
丁二爷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花十八道:“如果没有仇家,早上那口棺材,是哪里来的?”
丁二爷眨着眼皮,没有接腔。
这不是个他能回答的问题。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回答。
丁二爷同时也知道花十八这样问他,并不是一定要他回答,而显然只是想借此说明某一件事,他等这女人接着说下去。
花十八果然很快地接下去道:“高大爷自打这些年来,并未得罪道儿上的朋友,如今在他六十大寿前夕,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我请问:如果换了你是高大爷,你会有什么想法?”
丁二爷脸色突然转为一片苍白,额角上又冒出闪光的油汗,因为他已听懂这女人的言外之意。
若是追查不出这口棺材的主使人,高大爷会有什么想法,那是不难想像得到的。高大爷无疑一定会这样想:谁希望我死?我死了究竟对谁有好处?
有好处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丁二爷!
花十八望着丁二爷,微微一笑,又道:“我说您二爷将是第一个受害的人,现在您该懂得这意思了吧?”
丁二爷抹了一把汗,讷讷道:“老大,他他”
花十八微笑道:“他怎么?他不会怀疑你?还是不该怀疑你?”
她不等丁二爷开口,微笑着又道:“所以,严格地说起来,这口棺材带来的麻烦,对你丁二爷实在要远比高大爷多得多。如今该多想想,其实该是你丁二爷,而不是高大爷!”
丁二爷道:“想什么?”
花十八微笑道:“想你丁二爷如果死了,究竟对谁有好处!”
丁二爷眼珠滚个不停,忽然带着疑问的口气道:“难道是老三搅的花样?”
花十八道:“你说胡三爷?”
丁二爷像是没有听见,自语地喃喃接着道:“否则会是谁?这胡子一直以为我的日子很好过,对我去年收的两名诗妾,也一直赞不绝口,想想倒是不无可能。”
他忽然抬起面孔,望着花十八,像求教似的道:“这口黑锅,看样子我像是背定了,如今你说我该怎么办?”
花十八微微一笑道:“好办得很。”
丁二爷道:“怎么办?
花十八微笑道:“以毒攻毒?”
丁二爷不觉一愣,道:“怎么说?以毒攻毒?”
花十八笑道:“这意思就是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是有人希望你跟高大爷发生火并,你不妨也替对方制造一个同样的机会!”
丁二爷眨着眼皮道:“这种机会,如何制造?”
花十八笑道:“要制造这样一个机会并不难,只是有件事,我还没有想通。”
丁二爷道:“一件什么事?”
花十八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帮你出这种主意。”
丁二爷面孔一红,有点发急道:“哎呀,我的好姑奶奶,你又撒娇了,这些年来,我丁某人几时亏负过你这位大姑奶奶?”
花十八笑道:“我们是先小人后君子,最好先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以后伤情感。”
丁二爷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花十八道:“事成之后,别的我也不想,我只希望蓝田的那座玉矿,能让我搭上一半股份。”
丁二爷道:“行,行,一句话!”
这条件可说一点也不苛刻。
蓝田玉矿是胡三爷的产业,胡三爷去掉了,他丁二爷的好处,真是数说不尽,对方为他运筹策划,结果只要这么一点酬劳,他还有什么话说?
花十八见丁二爷答应得非常爽快,显得相当高兴,当下竖起根春葱似的指头,轻轻勾了句道:“你过来!”
丁二爷连忙倾身送上耳朵。
花十八凑在丁二爷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丁二爷一边听一边点头。
花十八最后眼角一飞,嫣然道:“这个主意如何?”
丁二爷露出思索之状道:“这个主意确是不错,只是不晓得行不行得通。”
花十八微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正午,万花楼。
还是高大爷请客。
高大爷昨天请的是六位盟弟,今天请的客人,还是六位盟弟,惟一不同的是,今天多请了六位陪客!
这六位陪客,依顺序是:
穿心镖谷燕。
魔鞭左天斗。
血刀袁飞。
鬼斧桑元。
双戟温侯薛长空。
病太岁史必烈。
这是西席夫子葛老献的另一条妙计。
这条妙计,共有三点作用。
第一:借这一顿酒,可以暗示他们弟兄六个,他们兄弟六人下招请杀手的事,他这个当老大的完全清楚。
第二:趁这个机会,可以将六名杀手聚集在一起,仔细观察一番,所谓燕云七杀手,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
至于第三点妙用,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今天的宴会,葛老将不参加。
等客人到齐,宴会开始之后,他将秘密挑选六名精干得力的家丁,分赴六兄弟落脚的客店,暗中侦察六兄弟一些随从的行动,然后加以综合剖析,以断定前天那口棺材,究竟跟六兄弟有无关系,到底是六人之中谁的杰作?
十二位客人,都到齐了。
六兄弟之中,仅胡三爷、巫五爷、孙七爷三位的神情稍稍有点不自然。
因为丁二爷、艾四爷、花六爷三人招请的穿心镖谷燕、血刀袁飞,以及双戟温侯薛长空,早为外界所知,已经不是一件秘密。
而他们三人收下魔鞭左天斗、鬼斧桑元、病太岁史必烈,则是最近的事,同时他们这一次来,也没向高大爷提起。
高大爷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他绝口不提各人找到这些杀手的事,只是面带笑容,见一个招呼一个:“谢谢赏光,谢谢赏光!请,请!坐,坐!”
酒席一共摆了两桌。
座位安排得很技巧。
公冶长以总管身份,与六兄弟共坐一桌;高大爷则以主人身份,亲陪六名杀手,以示尊敬之意。
席间,高大爷分别向六名杀手一一敬酒,一一敬酒毕,高大爷打着哈哈道:“难得,难得,燕云七杰,济济一堂,只可惜还少了那位虎刀段春小老弟,不然今天这场聚会,可真是一段千古佳话!”
不料高大爷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听大厅门口有人冷冷接口道:“多谢高大爷关怀,段春不请自到,正想叨扰高大爷一杯寿酒!”
众人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骠悍精壮的劲装少年,正挺着腰杆,扶着刀柄,带着一脸冷傲的神情,缓缓走进大厅。
没有人认得这名少年是谁。
但有人认得那把刀。
刀柄上镶着七颗银星的北斗断魂刀!
威震东北七省的长白三怪,便是丧生于这把北斗断魂刀下。
那是江湖近数十年来,空前惨烈的一场血战。
虎刀段春,一战成名!
现在走进来的这名少年,就是虎刀段春。
高大爷飞快地朝同席其他六名杀手扫了一眼,病太岁史必烈和鬼斧桑元同时点头,那意思是告诉高大爷:不错,这小子,正是虎刀段春!
高大爷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止不住有点嘀咕。
因为听这小子刚才进门时的口气,便知道这小子突然露面现身,绝不会是像他小子口中所说的,是为喝寿酒而来!
最近这段日子,他遇上的麻烦已够多了。
万一这小子又是找碴来的,当着六位盟弟和杀手的面前,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才能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保住颜面。
就在高大爷念如电转,进退维谷之际,另一席上的公冶长,已长身离座,面带微笑,迎了上去。
高大爷暗暗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如今才深深感觉到葛老劝他收上公冶长这样一名总管的好处。
经过短短两天的相处,他已发现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衡量,公冶长无疑都不比燕云七杀手之中任何一名杀手逊色。
刚才因为变化来得大突然,他几乎忘了自己旗下还有这样一员虎将;如今一见公冶长代他出面招呼,他才发觉自己早先简直白想了一番心思。
他百分之百的相信,段春这小子今天不管来意如何,公冶长都必然能够从容应付过去!
大厅中登时静了下来。
送酒菜的伙计走到大厅门口,一看厅中气氛不对,不禁又端着酒菜,悄悄退了回去。
虎刀段春停下脚步,冷冷地瞟了公冶长一眼道:“尊驾是谁?”
公冶长抱拳赔笑道:“在下公冶长,高府总管。”
虎刀段春冷冷地道:“我是找高大爷来的,你这位大总管请去一边歇歇吧!”
公冶长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这位虎刀段春竟会如此不近人情。
这一来,大厅中的气氛更紧张了。
除了这位虎刀段春之外,刻下大厅中几乎人人都清楚公冶长是一位什么样的角色。
龙剑公冶长的名气,也许不及长白三怪的名气响亮,但长白三怪却不一定能使燕云七杀手中的血刀袁飞成为手下败将;一个能胜血刀袁飞的人,就绝没有人能对他这样不客气。
关洛七雄不能,燕云七杀手也不能。
公冶长转脸望向高大爷。
这时高大爷只要点点头,或是轻轻哼上一声,一场好戏无疑就要开锣了。
但高大爷并不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也许他是为了想先听听对方来找他的原因,所以他没有向公冶长发出任何指示,他慢慢地站起来,和悦地望着虎刀段春说道:“高敬如便是老夫,段少侠有何见教?”
现在,他大可以显显关洛七雄老大的气派和大度了。
如今别说六位盟弟尚未完全背叛他,单单就是一个公冶长,也足够他放心大胆,跟这个跋扈的小子打打交道了!
虎刀段春昂然而冷漠地道:“有一件事,高大爷谅必早已接得报告,那便是扶风珠宝商人罗大发,二十多天前,带着一批珠宝,从扶风起程,于潼关失踪,罗大发事前曾向贵盟弟花六爷领有花符,而潼关亦属贵弟艾四爷辖境,如今罗大发人财两亡,音讯杳然,段春敢请教高大爷:贤昆仲对这件事,打算如何向罗大发家族交代?”
高大爷一哦道:“原来罗家的人把这件事委托给了你老弟?”
段春道:“不错!”
高大爷道:“如果罗大发真的发生意外,罗家的人要求赔偿多少?”
段春道:“人命不计,珠宝部分的价值是纹银三万两!”
高大爷眼珠子转了一下,道:“这件事老夫正跟我们老六和老四全力查究之中,能否请你转达一声,请他们罗家的人稍稍宽限几天?”
段春道:“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天,如能追查得出,早该有点眉目了。”
他满厅缓缓扫了一眼,沉声冷冷接着道:“如今趁花六爷和艾四爷两位都在座,你们不妨马上就商量商量,明天这个时候,在下坐守太平客栈,专候您高大爷的回音!”
他话一说完,不再等高大爷有何表示,身子一转,大步出厅而去!
高大爷望着虎刀段春渐渐远去的背影,双眉微皱,不发一语。
胡三爷忍不住一拍桌子,怒声道:“好个目中无人狂小子,明天待我胡三去会会他!”
花六爷和孙七爷,也面现忿忿之色,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追出去,给虎刀段春一个教训。
高大爷转过身去,摆摆手,叹了口气道:“算了,老三,人家是办交涉来的,辞严义正,理由堂皇,我们如果乱发脾气,让别人误会了我们的用心,传出去可不好听。”
他又朝公冶长挥挥手,示意公冶长返座,然后转向花六爷道:“老六打算怎么办?”
花六爷一张大麻脸涨得通红道:“我已经说过了,当然要赔。”
高大爷又向艾四爷道:“老四的意思?”
艾四爷的一张面孔,红得更厉害,他挣了又挣,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也
说过了”
他的确也已说过了,而且说过不止一次。
他不愿赔。
一个大钱都不赔!
因为他认为这是一趟暗镖,花六爷事先没有知会他,他没有理由要对失去的那批红货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