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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品扬改装停当没有多久,天已黑下来了。

    他走出杏林,走到湖边。湖岸下每隔三五步就有一条渔船,这时均已分别点起灯火。灯火明灭,沿着弧形湖岸延展,放眼望去,犹如一串稀落而发光的珍珠。葛品扬知道这些渔船均为白龙帮所布施的眼线,便老实不客气地向就近一条渔船纵身而下。

    身形甫落,船尾立即传出一声低沉的沉喝:“月黑风高,朋友辨清南北东西没有?”

    葛品扬明知对方说的是帮中切口,但却无法回答,好在这身装束颇有可待,因此他索性来个蛮的,什么也不答,冷冷喝道:“睁开眼,开船!”

    船尾冒出一颗人头,人头上闪眨着一双迷惑的眼神,短暂的刹那过去,一声轻“噢”人头与眼神俱失去。紧接着,船离岸,向湖心破浪疾射而去。

    船身距离湖心小岛尚有十余丈远近,船尾忽然嗤的一声,冒起一道红焰馆火。

    葛品扬暗暗点头,心想:看来那老人的话不错了。

    红焰信火像长虹似地笔直腾升,升至五六丈高处,化作一蓬红星散落。

    随着红星散落,岛上立即亮起十数对牛油火把,每隔十步光景一对,一直通向一座庙宇式的巨大建筑物之前。

    葛品扬轻飘飘地一跃上岸,昂首阔步,在夹道火把中向前走去。

    庙宇式建筑门口,一条伟岸的身形急步迎了上来,抱拳宏声道:“自三月前奉尸鹰卓大哥颁达密谕后,卑座一直想前往总舵请示机宜,都为承创伊始,又有丐帮那批穷叫化掣肘,至未如愿成行,今宵获蒙红鹰主莅驾,阖舵生辉,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葛品扬恍然大悟:黄衣首鹰于开帮当日,便曾自诩势力已遍布天下,而自从我混入该帮以来,却始终未见该帮与外界有何联络,原来是由尸鹰暗中主持其事。这样看来,冷面仙子对我,可说纯出于爱才的私心。由于我不是与五凤四鹰他们一起从小由她带大,竟一直未敢完全信任,连尸鹰都比我更接近心腹,我却一无所知”

    葛品扬迅忖着,点点头,缓缓说道:“萧分舵主好说了。”

    白龙萧子水既然不称敝帮而称卑座,那么,他喊一声分舵主,大概是不会错的了。”

    白龙萧子水见这位总舵鹰主神态冷漠,还以为这位总舵大员未将一个小小巢湖分舵看在眼里,邀宠心切,这时按捺不住,抢上一步,俯身引颈低低说道:“三天前,本舵”

    葛品扬淡淡接口道:“本座知道,这是大功一件,挫折天龙堡,可以不择手段。龙女乃蓝公烈独生掌珠,本座日间闻讯,专为此事提前赶来。萧分舵主,本座得说一声恭喜你了。”

    白龙萧子水一呆,转而又惊又喜地巴结道:“哪里是是正候红鹰主发落。”

    葛品扬不敢操之过急,忖度时间尚早,便摆摆手道:“很好,等会儿再说吧。”

    白龙萧子水喜透眉梢,一张方白无髭的扁脸上红光闪漾,直起身来,将葛品扬一路恭引至聚议大厅外,大厅内,正赶着排设酒席。白龙又为葛品扬介见了分舵几名香主。葛品扬见都是三流角色,更不放在心上,乐得自高自大,摆足一副总舵鹰主派头,听到一个名字嗯一声,连头都懒得点一下。

    不消片刻,酒菜俱上,葛品扬心想:吃饱了,有精神,正好宰你们这批为虎作怅的武林败类。

    于是,除了酒,他放量畅享,菜以湖产为主,极为鲜美可口。

    酒过三巡,白龙正待起身为葛品扬把盏酌酒之际,忽有一名帮徒抓着一只拍翅不已的灰色健鸽走上厅阶。

    白龙扭头注目道:“信鸽?”

    一那名帮徒躬腰答道:“信筒上有五凤标记,谅系总舵发来!”

    白龙哦了一声道:“送上来!”

    葛品扬心中南咕,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白龙自帮徒手上接过一只五风交舞的彩色小卷筒,本想开拆,略作犹疑,忽又住手。

    葛品扬漫不经意地点点头道:“那就先给本座看看吧。”

    白龙不敢违拗,双手捧上,葛品扬取过,挑开封口,缓缓展开。

    略过一目,几乎惊噫出声,原来纸片上竟写的是:“谕示巢湖分舵主萧:总舵红鹰主因故开革,遗缺由尸鹰卓白骨暂领,并自即日起颁给五鹰鹰旗、该旗除鹰凤图花有别外,余与凤旗同。嗣后五鹰出使时,一律先行出示鹰旗,违者即为伪冒!五凤太上手谕。”

    葛品扬暗道一声“侥幸”随即从容目注纸片,朗声缓缓念道:“谕示巢湖分舵主萧:

    总舵红鹰主近日奉命巡查淮扬各地分舵,各分舵有事启报,可径报由该红鹰主汇报,并由该红鹰主就便指示各分舵今后之时务机宜。如有怠忽,以叛帮论!五凤太上谕示五凤帮主会衔布达。”

    葛品扬吐音铿锵,字字均如金石掷地。合厅上下,一致低眉垂手,白龙且避席倾身,状至诚恐,如聆纶旨。

    葛品扬读毕,随手一摺,缓缓递出道:“萧分舵主请过目。”

    白龙双手平顶伸出,葛品扬淡淡接下去道:“此谕责付本座之权职过重,本座目力有限,如因一字之讹,而致黑白颠倒的话,咳,咳,所以,最好请萧分舵主拿去重复”

    白龙一呆,双手如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闪缩回去,一面不住赔笑道:“红鹰主这这这岂不是太太见外了?老实说,就是没有这道手谕,还不一样,您吩咐什么就是什么。”

    葛品扬“唔”了一声点点头道:“巢湖分舵在两淮算是出色的了!”

    白龙受宠若惊,恨不得磕下头去,又抱拳又躬身地道:“全仗红鹰主鼎力栽培,鼎力栽培!”

    葛品扬忽生奇想,他忖道:假如今天这一段让五凤帮那一群知道了,那一群将作何感想呢?

    于是,他一面不经意地将纸谕压在一只空杯底下,一面向白龙交代道:“以原鸽申复上去,说本座今天到了!”

    “周师爷!”白龙叫道:“拿纸笔过来,即席草拟复文,正好请总舵红鹰主为你润饰润饰。”

    一名尖下巴的师爷应声而至,两婢侧随,一捧砚,一捧盂,那名周师爷则一手托纸,一手握笔,等待分舵主进一步吩咐。

    葛品扬喝了一口酒,向师爷淡淡说道:“没有什么,愈简单愈好,就这样写吧:谕奉悉,谕至适值红鹰主莅舵,已由红鹰主当堂启宣。另本舵掳获之天龙堡主亲女一名,亦交红鹰主即日押返总舵,余待后禀,巢湖分舵主萧拜奏!”

    周师爷一边点头,一边挥毫如飞,葛品扬话完,他已差不多写好了。

    白龙啧啧有声,赞的不是师爷,而是葛品扬,但见他夸张地摇头叹说道:“你们瞧,我们这位红鹰主的才华”

    葛品扬又好笑,又恶心,他为了慎重起见,觉得事虽顺利,最好还是拿点真货色出来比较稳妥。

    于是,俟那名师爷退下,他从怀中取出那面五风令。

    “红凤帮主久闻萧分舵主干练过人,所以要本座带来这面五凤令,日后萧分舵主去总舵,不妨先持此令到红凤帮主那边,她说她另外有点事要交给你办。”

    白龙萧子水,不过是两淮一带的一名小小水寇头子,白龙帮兴起于八年之前,组帮不及一年,即因黄山白石先生一声哼而偃旗息鼓,如今他做梦也想不到赫赫五凤之一的红凤帮主竟也知道他的名头,一时喜昏了头,以致伸出去接旗的手也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是好谢”他已不知如何说才好“谢帮主,谢鹰主,谢谢谢太上恩典萧某人,不,卑座,谢谢谢谢谢谢。”

    葛品扬悠闲地接口道:“带那个什么龙女出来,暂时点上昏哑两穴,吵吵闹闹的不成体统。”

    葛品扬一时疏忽,忘了服用变音丸,假如龙女神志清楚,不难一下听出他的口音,以龙女那性格,一旦听出他是谁,不脱口喊出来才怪。

    白龙扭头大喝道:“带人!”

    紧接着,又喝了一声道:“给我站住!”

    白龙面对手下一班帮徒,可真够威风,两名执事头目脚步刚动,立刻止步回身,白龙朝隔席两名香主望了一眼,大声接道:“张、王两位香主劳神一趟,家叔不在,羞花婶婶不必亲自出来了。”

    羞花婶婶?葛品扬一惊:是巧合,抑或就是以前淫魔三姬中的羞花姬?

    还有,白龙的叔叔又是谁呢?就是三姬投向的三煞之一么?

    据妙手空空儿说,羞花、闭月、沉鱼落雁三姬人人均具一身上乘武功,那么,能被三姬托庇的三煞自是更不必说了?

    白龙说“家叔不在”此所谓不在,当系临时离去之意,那么,要是那位什么“家叔”

    突于此时赶回又怎办?

    他倒不在乎斗一斗什么“家叔”或者“羞花婶婶”只是担心营救师妹受阻。如今,他有点后悔,他实在应该先取得丐帮巢湖分舵的谅解,到时候,师妹交丐帮弟子,自己则可放手厮拼。而今,包括师妹在内,在未作解释以前,几乎人人是敌人,顾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人非神仙,如何应付得了?

    困恼,犹如突然自天而降似的,但是,葛品扬知道,在困恼的时候发愁,并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有的事。

    他待两名香主受命而去后,缓缓说道:“真没想到令叔贤也在这里。”

    他如说“令叔伉俪”就不对了,羞花姬与这位“令叔”结合,一定还不太久,他要表示出对这位“令叔”早已知名,并须表示出知名的是以前的“令叔”远在还没有姘上羞花姬之前的“令叔”

    白龙似颇以这位叔叔为做,闻言之下,脸上自卑之色一扫而空,头一昂,意气飞扬地道:“是的,很多人都会意外的,想当年,咱这位师叔,在天目山,一夜连毙太白九雄的时候”

    葛品扬暗暗一惊,讶忖道:天目无情翁?

    二十多年前,武林中一片混乱,巨寇盈野,枭魔遍地,天目无情翁便是其中最最狠毒而冷酷的一个了。

    嗣后,师父天龙大侠于五十寿宴上,一套天龙爪法,九支连环龙鳞镖,令黑白两道侧目;加以宴会甫毕,龙门棋士、知机子、天风侠以及太湖水云老人等又与师父择地密会,似有联手荡魔之意,武林中,一夜澄清了。

    这是天龙堡主一夕间成为武林中无名有实的领袖之缘起。

    群魔敛迹,有一段时候,仍是众说纷纭。有人说,群魔怕了以天龙为首的五老,也有人说,群魔正在暗中筹组反抗势力。

    不过,传说不久就没有了下文,武林中也一次安静了达二十年之久。

    葛品扬定了一下神,点了点头道:“这很好,我们太上不久前还提起过,只是一时不悉此老近况,无法延揽,既是这么说”

    白龙兴奋地道:“不晚,不晚,家叔也有此意。他老人家才来不久,要不是为了丐帮分舵那批穷叫化,卑座早已详申上去了。”

    葛品扬又知道了一点,原来丐帮欲拼无力,是顾忌着这一对男女魔头!

    葛品扬想到此处,不禁对丐帮那两名正副分舵主益感敬佩,今夜,他们将为一句话奋不顾身倾舵而来,该是何等壮烈?

    葛品畅心有所思,无暇答理,只有点头。

    白龙意犹未尽,又说道:“不但家叔心存此意,就是家婶,也对本帮五凤帮主们向往得很,家婶说过,如太上帮主有心,她还有两位妹妹”

    羞花姬的姐妹当然是闭月和沉鱼落雁两姬了!

    另外两姬所投何人?下落如何?正是葛品扬一并想知道的,才待设词套问时,白龙忽然叫说道:“噢,人来了!”

    两名香主将一张藤榻抬至席前放下,榻上,龙女闭目侧卧,身上覆盖着一张薄毯,秀发散乱,脸色苍白而憔悴,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甜。

    葛品扬心中有如油沸,恨不得马上将厅中群寇劈个稀烂,然后抱起师妹离去。

    是的,他可能这样做,也应该这样做,但是,如今却不能了。

    天目无情翁随时会出现,羞花姬就在里面,这是两大顾忌,而最大顾忌,丐帮分舵的人马不久就要来,他不能独善其身,一走了之。

    两名香主中的张香主躬身启报道:“羞花娘娘说,她老人家很想见这位红鹰主,要卑职告诉分舵主说”

    白龙拿眼光望向葛品扬,等待表示。

    葛品扬沉吟着,偶溜厅外,见月影上阶,时辰已经不早,于是缓缓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无情仙翁与娘娘两位,份属前辈,理应由本帮太上或五凤帮主接见。本座要务在身,公私两不便”

    略顿,挥挥手接下去道:“张、王两位香主速为本座备船,将此榻抬上去。”

    白龙爽答一声:“是!”接着,一众离席,葛品扬监视张、王两人抬榻而行。

    出大厅,至湖边,张、王二人将榻放下,正要去招呼渔船拢近之际,湖面上忽然有三只渔船如箭般驶至,对面湖岸,信火呼啸,满天爆窜。

    张、王二人一呆,双双失声道:“丐帮劫船闯舵?”

    白龙注目一声冷笑道:“来得正好,免得费心去找,留一个活的,我姓萧的就算白活四十多岁。”

    葛品扬侧挪一步,站去榻旁,冷冷下令道:“由本座来对付!”

    白龙应得一声“是”忙向一边退开。

    葛品扬静立不动,目注来船。三船靠岸,三十余名丐帮弟子如飞蝗般纷纷跃登岸滩,迅速背水结成一道阵形。

    那名长方脸的丐帮巢湖分舵主,目光在白龙帮这边一阵扫搜,脸现疑讶之色,忽然踏出一步,沉声道:“贵帮有位朋友怎么不见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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