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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庆揉揉发涩的眼睛,一看搁在枕头边的表,不愣一下坐了起来。他在脸盆里用凉水摆了摆毛巾,随便擦了擦脸。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讲卫生,或者做样子给外人看,而是在给自己提神。毕竟,他下班后才睡了3个小时。

    吉庆急急忙忙挎上了书包,里边有昨天下了班在食堂里买的饼子和装水的可乐瓶子。然后扛起了立在宿舍门旮旯的新借的洋镐出了门。这时候,太阳才刚刚露出了红红的脸蛋。这会儿,像他一样下坑的人一个个正搂着老婆或打着香甜的呼噜睡的正美呢。

    出门拐了个弯进入沟口,有人就问,吉庆,种地去呀?他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答。昨天过了谷雨,按照节令,谷雨前后,安瓜点豆。

    吉庆连覚也舍不得睡,并不是去种地,而是要去圆自己的一个梦。

    吉庆现在住的地方和他要去的地方离的不太远,大约有一里来地。吉庆现在住的是矿上的单身宿舍。尽管吉庆那个家连他在内才两个人,宽宽畅畅,但吉庆不想在那里住。吉庆不想住在单身宿舍里是因为他觉得住在那里与人与己都不方便。去年,来煤矿当了农民轮换工的吉庆领着结婚不久的媳妇来到矿上,同屋住的那个人倒没说什么,卷起了铺盖又找了个地方住去了。没住几天,那个屋里的人的家属也来了,那人就又搬了回家。其实,这是常事,住单身宿舍的人都是个这,一个月说不准要挪几次窝。可吉庆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人家,因为自己,害的人家西三天东两天。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就打定了要给自己搭个窝的主意。

    在煤矿,像吉庆这样的轮换工不少,一年四季都在井下干活,一个月下来也就开个千元左右。这些人大都是年轻人,而且有了媳妇。到了矿上不久,就自己盖或者买了小平房,把老婆娃娃接到自己身边。吉庆不准备买,他没有那些富余钱。结婚塌下的饥荒还没还完,还等着他打。可看着别人出双入对,就有些眼热。前段时间,吉庆像着了魔一样,一有工夫,就往附近的山上跑。那儿到处都是小平房。吉庆到那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找个地方盖房。连着跑了好几天,也没找下。煤矿上地方金贵得很。找着找着他有点泄气了。那天,他在那儿歇着的时候,对面的一个土丘进入了他的视野。这让他高兴得蹦了起来。眼也不困了,腿也不酸了,一溜小跑来到那个土丘跟前。

    这土丘有两丈来高,五六丈宽,远看像一个大馒头。吉庆看了看那土,乐了。那土正好是立土,适合掏窑洞。吉庆对这个很内行。他们老家到现在依然有住土窑洞的。用老家人的话讲,窑洞是“冬暖夏凉神仙洞”住着舒服。而且,掏窑洞省钱,不用垒墙,不用搭顶,只要有力气就行。他步了步那个地方,掏三间窑洞富富有余。中间是过道,既可以行走,又可以放些杂物。过道两面,一边一个住人的卧室。即使有了孩子,也不用发愁住的地方。不过,现在用不着。掏一个就可以了。等住到里面以后,那一个窑洞捎带着就掏出来了。

    从那天开始,吉庆每天下了班顶多睡三四个小时,挤出来的时间都用在掏窑洞上了。

    头一天,吉庆去了那个土丘跟前,先用铁锹铲出一块平地,然后拿镢头把那些乱七八糟不成气候的灌木刨掉,还在留下的几丛丁香和蔷薇周围用土围了个圈儿。吉庆坐在那儿一打量,心里就分外舒坦。经过这么一拾掇,这儿就有了点院落的样子。如果掏好了窑洞,安上门窗,围上篱笆,再种些菜蔬,那简直就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吉庆越想越高兴,越干越有劲。他手握铁锹,噌噌噌铲着土,犹如用利刀削萝卜一般。那土块随着铁锹的挥动,扑哧扑哧落了下来。这一天,他的战果可真够辉煌的。开出了一个小院,削平了三间窑洞的面。

    吉庆虽然上过几天初中,可学习差得厉害,属于那种一看见书本头就疼的学生。他坐在土丘跟前,把黄土摊平,随手折了根灌木枝条,在土上划拉起来。窑洞高3米5,宽3米,入深嘛,除了盘炕的2米,地下垒锅灶,再放点其他的东西,怎么也得3米,加起来就是5米,这一眼窑掏成得有多少方土呢?他记得立方的计算公式好像是长卓碜高。眼下要准备掏的窑洞有了宽和高,但没有长,对,窑洞的入深是不是就等于长?不过,窑洞的顶子是圆的,可他不知道这圆怎么算。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起来。管他哩,就按方的计算吧,又不是做买卖,多点少点无关紧要。

    3。5米?米?米=52。5立方米。这是一眼窑洞的土方,52。5?=157。5立方米。就是说,三眼窑洞的土方为157、5立方。按一天挖三立方算,52。5天即可完成。这样,连上安门窗,抹家,粉刷,算得富余点,三个月就能住进去了。想着想着,吉庆的眼前好像就出现了三孔漂亮宽敞的窑洞,出现了自己年轻精干的媳妇,甚至还出现了聪明伶俐的两个孩子。当然是一男一女。

    这个时候,一只松鼠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这是一只还未成年的松鼠。因为没有经过什么风风雨雨,所以对周围的其他东西有的只是好奇。小松鼠蹲在离吉庆几尺远的地方,竖起身子,用明亮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两个月的时间,两眼窑洞就掏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找找在矿上房管室上班的老乡,要点人家不用了的旧门窗,请个木匠给安一安,把里面抹一抹,盘上炕,生着火烤上几天就能住了。一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能天天搂着媳妇睡觉了,吉庆就坐不住了,呼的站了起来。他这一动,把正在打量他的小松鼠惊得够呛,哧溜一下窜出去老远。吉庆看着站在那儿用惊魂未定的小东西,说,对不起,我没看见你。你用不着害怕,以后咱们就是邻居,欢迎你来我们家串门。

    吉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小松鼠依然在那儿看着他,身上的劲儿就更足了。他嘿了一声,手中的镢头噌的就往土里钻去,就有一片黄土从窑洞的壁上落下。那金灿灿的黄土,细腻得很,抓在手里一握,就抱成了团,像过年时准备上笼蒸的糕面,拿手指一捻,光光的,细细的,如新磨的头箩面。再摸,像媳妇的脸,腿,胸,不过,比起媳妇的肌肤来,再细腻的黄土也逊色许多。毕竟,它只是土,没有生命,也没有弹性。

    吉庆毕竟是个不谙时世的毛头后生。他根本不知道,这活儿是干出来的,并不是算出来的。算是算,干是干,绝对是两个概念。一个是理论,一个是实践。理论不能脱离实践,一旦脱离了实践,那就变成无对象的理论。而且,在具体操作中,实践往往比理论更重要。因为理论是死的,而实践却是活的,变化无常的。就在吉庆雄心勃勃干了三天之后,又一次来到已经掏了将近一米深的时候,土质发生了变化。原来黄灿灿的土发了红,而且刨起来不是那么顺手了。吉庆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看着那发了红的土,他的心里打了个咯噔。变了色的土叫胶泥。他深知胶泥土的厉害。湿时镐头刨下去,如同胶沾住了一样,往外拔时还会发出“噗”的声音,干的时候一镐下去,只是一个白色的印子,那土质坚硬似铁,很难对付。吉庆坐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他知道,不管眼前遇到的是什么土质,有多么大的困难,这一切只能靠自己来解决。唉声叹气解决不了问题,坐在那里窑洞的进度不会有丝毫的增加。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举起镢头,嘿的刨了下去。还好,土质是比原来的黄土硬了一些,但还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坚硬。他知道,这也许是困难的开始,耗子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呢。趁现在还好干,他得抓紧时间往前赶一赶进度。

    这天,他从宿舍里出来,顺着沟走了一截,往右一拐,爬上那座梁,向北走了约莫几分钟,就到了自己的窑洞前面。经过吉庆半个月来的整治,这里的环境已经初见成效。土丘前面的杂草和灌木除的干干净净,几丛丁香开着紫色的花儿在微风中摇曳着,像是欢迎它们的主人的到来。一群蜜蜂嗡嗡嗡唱着歌儿来了。它们像直升飞机一会儿升起来,一会儿又落下去,辛勤地从花蕊中采集用来酿蜜的花粉。十分好客的蝴蝶见花儿向她们展开笑脸,一个个悄然而至,绕着花儿翩翩起舞。

    窑洞现在有五尺深了。当他第一次觉得信心不足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家门口住的那窝燕子。还在他不怎么懂事的时候,他们家的屋檐下就住了一窝燕子。看着进进出出的燕子,嘴里衔着树枝和草棒儿,他问妈妈,燕子在做啥?妈妈告诉他,燕子们在垒窝。他说,一次才能衔一根,等到垒好窝,得多长时间啊。妈妈说,你放心吧,总有一天它们会垒好的。他说,那我们给他做一个不行吗,省得它们那么费劲。妈妈说,燕子是不会住人给它做的窝的。他说,为什么?妈妈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它们觉得不是自己做的窝,睡在里边不塌实。过了不多久,燕子的窝果然垒成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听到了唧唧喳喳的声音,原来,那窝里多了几只毛茸茸的嗷嗷待哺的小燕子。这件事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难道自己一个愣后生,连只燕子也不如?

    不过越往里掏,土质就越来越硬,难度也就越来越大。工作进度与刚开始比起来,差得太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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