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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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子盖下去，取消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颗脑袋，困意便突然降临了。清醒被针头从小玻璃药瓶里抽出去，只留下一瓶寂静。他的身体空了，那些脏器和血液逐渐萎缩蒸发，最终消解在黑夜。

    而床却突然下坠，嘈杂的机器运转声使他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部电梯里，电梯在飞速下坠，电梯门旁边的按钮处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猫脸男士，见他醒了，微微躬了下身子。微笑着问：请问您到几层？

    请问这是哪里？左左一脸迷茫。猫脸男士说：您不要每天晚上都问我同样的问题好吗？您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了。这是您自己的睡梦，每一个楼层都显示出您不同的睡眠深度。请选择您要去的层数，但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要提醒您，不要选择那些过于深的层，那样您将会和您的肉身失去联系，也就是说，这部电梯会被您过于庞大的意识所吞掉。

    我曾经最多到过几层？左左问道。猫脸男士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哗哗地翻着，一抬头，说：负198层。左左从床上蹦下来，叉着手研究着电梯上方的显示，已经下降到了负32层，电梯开始有些摇晃，随着电梯的深入，晃动的程度开始加大，同时巨大的噪音在电梯外边轰响。这是什么声音？左左靠着电梯一角，双手撑住两侧的铁壁。这是电梯往下钻凿岩石所发出的声响。经过了比较松软的土层和比较脆弱的岩石之后，这些坚硬的石头将考验电梯钻头的力度，不过不用担心，从来没出过岔子。左左抱着头，捂着耳朵，大声嚷：不是说在梦里吗？怎么会有岩石？猫脸男士嘿嘿一笑，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这两者有区别吗？

    我不是去过负198层吗？为什么还需要钻凿？通道应该早已经打通了啊！猫脸男士根本不顾电梯剧烈的晃动，直直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永远也不会倒下的铅笔。你做过一摸一样的梦吗？这问话里甚至有一丝讥诮的口气。电梯的显示屏显示出负235层，巨大的震动使得电梯内部破损，露出里面细密的零件，一些零件已经开始松动、脱落，整部电梯几乎就要报废。左左顽强地撑起身子撕心裂肺般地吼道：停！电梯便缓缓减慢了速度，像是一只老旧的手表渐渐停下衰朽的秒针。电梯门已经变形，猫脸男士帮着左左将电梯门撬开。欢迎来到267层的梦境。猫脸男士沉稳而恭敬地说着。左左甚至想在他的猫脸上给上一拳。

    但是他却被这个奇异的梦境所吸引了。他看到了一片紫色的湖泊，一群猪在湖泊上面漂浮，像是一只只充气气球。天上漂浮着十个太阳，分别拥有不同的颜色。他迈步走出电梯，突然感到自己步伐笨拙，低头看，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长出了脚蹼。而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臃肿不堪，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只企鹅。

    这个梦境里有着众多的角色，例如湖边的两只仙鹤，亲密地互相梳理着羽毛，左左走过去打招呼：嗨你好！而这两只仙鹤却突然互相啄起对方的身体，使得羽毛完全脱落，像是两只菜市场上扒光了毛的活鸡。而互啄仍未告一段落，直啄得鲜血直流，最后内脏都从巨大的伤口里流了出来。两只仙鹤变成了两摊相互捣击的肉酱。左左忙笨笨地跑开。这时他遇到了一只巨大的猫。猫每迈开一步，都引得整个梦境的震颤。左左从它壮硕的四肢间穿来穿去，像是绕着四根神殿的廊柱。而猫低下头，看到了他的存在。你好！左左招手打着招呼。猫的眼睛突然放光，嘴角上翘，说：原来是你啊，这些年我在你家门口活得好苦，我就是那棵被你欺负的树，你小子每天喝的醉醺醺地在我身上灌尿，还用刀子在我身上刻字。我也得在你身上刻上几个字。说着，便俯下身子欲叼住左左。湖边的雨蛙便都鼓起了腮帮子起哄，呱呱地叫着好。

    左左在梦境里飞奔，可是身体却笨拙得要命。他低头看自己的肚皮上有一只拉锁，便呼地拉开，像是脱一件衣服似地脱掉企鹅皮。赤身裸体的从里面钻出来。而肚子上仍然有一只拉锁，又一拉，便脱掉了人皮，一只鲜血淋漓的露着筋肉的人瓤在地上奔跑着，再拉肚子上的拉锁，从人瓤里钻出一具骷髅，骷髅奔跑着，一路掉着零件。再一拉，一团蓝色的气体从里面排出来。

    而前面是电梯，他奋力飘过去，钻进电梯门，招呼猫脸男士关门。猫脸男士快速按下关门键，铁门瞬间关闭，大猫撞在铁门上，发出巨响，电梯门凹了进来。快！上去！猫脸男士按下了零层的按键。电梯仿佛一只溜溜球，嗖地一声弹上去。

    他看到电梯除了地下层外，还有地上层。他好奇地问，地上层是什么世界？是神仙住的地么？猫脸男士哎地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了悟啊，这个世界无论是哪个存在方式都是一种表象。我们都是一个巨大的意识分出来的触角，或者说是这个意识的一部分，这个意识的思考就是我们的思考，你妄想成为这个意识之外的意识成为独立的意识的意识也是这个意识的意识啊。你逃不了的。

    左左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像是一张显影药水里浸泡的照片。你是说这个世界是一个意识的思考？我们都是这个意识的思考本身？

    猫脸男士整理了一下领带，你终于问了些比较有新意的问题了，是的，我是这个意思。左左歪着脑袋说：那时间是怎么回事？猫脸男士嘿嘿坏笑，时间？这个世界不存在时间，只存在意识的流动，所谓时间倒流不过是这个意识在一个节点上重新思考事件的发展路向罢了。而你们所谓的平行世界不过就是无数个节点产生的多重思考本身。

    左左越听越糊涂。而阳光从窗子外面流进来了，像是洒在他脸上的一泡尿。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翻坐在床沿，用脚摸寻地上的拖鞋。他隐约记得梦里有一个猫脸的男士。他站起身，来到洗脸池前，在牙刷上挤上牙膏，杵进嘴里一通捣鼓。他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有一张猫脸，那猫脸正在嘴角叼着一根牙刷，另一个嘴角却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那讥诮也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