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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也冷不到哪里,萧潇陪他一夜,天亮才离开。后来又有几次,萧潇出门寻找前都带上薄被,直到一次露宿之后得了重感冒,她才不再出去。
今晚要不要去找他?萧潇有些踌躇,夏季已到尾声,山里节气凉的更快些,师父修炼多年,毕竟年过花甲,万一抗不住山里的寒气可不妙。可是今天的药材还没有整理完,功课还没有背,明天一早又会被他冷嘲热讽了,搞不好早饭也没的吃。
生存或死亡,是个问题。夜风中远远传来狼嚎虎啸声,可恶的老头,山间豺狼虎豹,他就不能安安分分在屋子里睡吗?哪怕睡个一、二月。数月来零零总总的怨气,穿越时空的郁闷,未知将来的恐惧,丝丝缕缕,从全身各处汇聚到丹田,势不可挡地喷涌而出。萧潇对月长啸:“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山岩激荡回应,怎么办,啊啊啊……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父,萧潇心头一喜,他回来了,忽然欢喜变沮丧,这下好了,被抓个现行,诸多罪名是逃不掉了。不情不愿转过身:“师父。”
还是那慢吞吞的声音,懒洋洋的,带出些嘲讽:“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你这一问堪比屈子的天问了。”
萧潇干笑两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师父就是孔圣人在世呀。”呜……她很想尊师重道的,她不想和师父比口舌的,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学生,怎么比得上正史野史都颇多推崇的活神仙陈抟,可是师父总是以戏弄她为乐,她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呜……就算把你从睡梦中扎醒,这几个月我受的苦也抵得过了。
陈抟在月下看他的好徒儿,白衫飘拂,长带束发,貌似恭顺地低首敛眉,神色中有隐忍的苦恼,嘴角却似笑非笑地微微上翘,透出些狡黠。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说他神出鬼没么?难为她及时想的出来。陈抟微笑,看她在恭顺和抗争之间挣扎,实在是一大乐趣,她可比几年前那小子有趣多了。
“为师知道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陈抟看萧潇抬眼,满是惊诧和戒备,心中苦笑,至于吗,虽然对她苛刻了点,但他安慰她也会引发这么大反应?咳嗽一声,继续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在这个世界,没有一技之长是不行的。你跟着我终老山林倒也罢了,我看你心志,是心心念念要去寻找那个人的,世间人心险风波恶,大海捞针般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所以……”
“所以师父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好让我应对天将付予的重任。”萧潇很有默契地说出师父的台词。心里嘀咕,不知道师父又想出什么法子整她,见机行事,有招拆招罢了。但听他说到羽,心思却不由得飞出好远,师父说的没错,她怎么能不去找他,羽,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等我。
陈抟将她神色中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只要想到那小子,她的眼神会变的温柔,却有着说不出的坚韧。蒲草韧如丝,磐石是否无转移?陈抟心中生出一点点涟漪,千古兴亡等闲事,何况这样的小儿女情事,但眼前这个小女子却是这些年来最亲近他的人,生性懒散却尽力去做他交待的本有些刁难的事情,满心腹诽却一次次深夜寻他,陪他露宿山间,又总在天明时悄悄离去。她的事情,本来一早抱定了袖手的态度,但师徒一场,就稍稍为她指引一下,其他,一切随缘罢。
“你能这么想很好。”陈抟点点头,说道,“我有个老朋友在河中府,你代我去会他一会。我雇了辆马车在山脚,明天天一亮你就下山吧。”说完,再不管萧潇含惊带喜的神情,也不多做解释,转身回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萧潇走下华山主峰太华山,一辆四轮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早晨起来没有见到师父,他的草席上只有一个包袱。萧潇回望山顶,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师父,大约是不懂寂寞的吧,而她,在终于离开深山,走向广阔世界的这一刻,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上了马车,萧潇打开师父为她整理的包袱,几件换洗衣物,几贯钱,一个写着扶摇子的名刺,还有一个卷轴。师父的画功出神入化,她曾经几次央求师父帮她画一副方羽的画像,他都用种种理由推脱了。萧潇拿起卷轴,在窗口缓缓展开,墨迹犹新。方羽在晨光里微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容,一如她记忆中清澈而飞扬。
天光渐亮,东方的启明星挂在太行山巅,闪着浅淡的孤寂的光。一里多外永定河的急湍的水声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楚。笔直的大道从永定河边直通入太行山中,路两边树木成荫,在晨风中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