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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不耐烦了,”眼前这个毫无女性柔情、暴戾、邋遢的老太婆哪一点如他心目中母亲形象?当年母亲还有一点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模样。“妈,你和爸两个人都太自私了。”

    “轮不到你来教训,你不自私?”母亲又躺回了原处,瞪着眼反问他。

    “起码比你们好,起码自私也是受你们影响,起码现在我还在这间屋子里侍候你。”

    小小以为母亲会气得坐起来,叫他滚。可是母亲没有,尽管她气得牙齿咯咯地响着,她也没有扔出小小想的那句话。小小悲伤地端起盆子、肥皂盒、毛巾走到旁边的小厨房里。

    5

    高峣仍没有信来。高峣这么快就把他忘了?小小想到高峣会死,他会被汽车压死。小小吓了一跳。草草吃完饭,洗完碗,刷完锅之后,房间里弥漫一股中草药味。炉子上熬着母亲的药。高峣只是外表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实内心非常脆弱。小小提到高峣谈到他与自己的许多细节问题,常常发莫名的火,对他不理不睬。“你对我的重要胜过我对你的重要。”

    高峣对小小说:“这是我的问题,和你没关系!”他拿出一个红木雕的骷髅,送给小小。

    看见高峣那么喜欢这个骷髅,小小说,别送给我,就放在你这儿。不,路上带走吧。它能驱邪。高峣笑笑,说,这当然不是一个像样的理由,我喜欢这骷髅,因为它是活的,它活着,它会对你说话。

    小小看高峣一副认真的态度,也许这个红木骷髅真如他所说一样呢?小小想可能不是高峣的问题,就他俩的关系来说,难道自己不就是这么一个人吗?他不喜欢女人,可以说女人在他眼里没有一个是美的,可爱的。他拉开弹弓橡皮,一点不心疼地将麻雀射下来,有只花羽毛的,不是麻雀的鸟儿,掉在地上,身子直抖动,那副可怜,任他宰割的神态,他一点不怜惜,心软,任一旁的孩子把鸟活埋在凹陷的土坑,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善良心肠的人,我从来都在对自己说,我不需要任何关心、爱、帮助和温情。不然,我怎么可能活下来?可高峣呢,小小想,高峣是另当别论唯一的一个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应另当别论。

    太阳移向屋檐下中间石板路上。过了下午,太阳偏西,逐渐向西山移。早晨当晒的东边,河风吹来,再喝着凉茶,暑热便可抵御了。小小觉得今年夏天一点也不热,他的房间的窗正好对着江,可以看见江北那边太阳红彤彤一片,在慢慢下沉。反射在窗帘的太阳光,淡淡地映在窗框窗帘上。更多的余晖挂满窗外的树叶。

    小小烧好水,将大木盆从母亲床底拖出来。母亲说,在这个时候洗澡最舒服。小小将水冲好,倒入这个大木盆里。他对母亲说,好了,可以洗了。

    母亲让小小把她的衣服脱掉,然后把她抱到大木盆里。母亲坐在盆里,手不停地搅动水。小小打心底里讨厌给母亲洗澡。他不愿和母亲有更多的肌肤上接触,每每触到母亲的皮肤,浑身就起一层鸡皮疙瘩一样打冷战。小小想自己根本不是母亲亲生的,而是领养的哪家不要的弃儿。那次,小小递水给母亲,他有意把手放在杯底部。母亲接杯子时,没从杯子上面握住,而从下面接了过来。小小的手和母亲的手碰在一起,她的手冰凉浸骨。他不由自主地摇晃,不是颤抖,而是害怕。

    小小细心地为母亲擦洗。一手拿一条毛巾,他抱母亲时,用毛巾垫着,和母亲的皮肤隔着毛巾,使他心安。他左手拿着毛巾按住母亲的身体,右手将抹了香皂的毛巾擦母亲的身体。母亲的皮肤松弛,失去了弹性。但母亲的乳房却依然挺立,乳头红晕像少女一样,不像脖子、腰上的皮肉那么松松垮垮。

    小小想高峣若在这儿,他会告诉自己该不该给母亲洗澡。他愿意把心里的想法告诉给高峣,连难于启齿的事也愿讲。他第一次遗精,是由于那本可恨的《醒世恒言》,就那么平平常常的故事,秀才小姐幽会的故事。他红着脸讲给高峣听。高峣笑了。高峣说,我养了一只猫。

    小小问,在哪儿?

    就在这儿,在对我说话,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东西。

    小小这才明白高峣在拿他开心。小小抬起头,正好看到母亲瞧着自己,那目光迷迷糊糊,和平常两样,是那种亮晶晶的神色。小小心里一惊,母亲肯定把他当作另一个人了,可能是父亲。或许母亲与父亲非常好的时候。父亲给她洗澡,或许母亲多次这么幻想过?

    “小小。”母亲叫他两声,小小才听见。母亲眼里的亮光已经熄灭了,她说,我和他曾经有一段开心的日子。我们成天泡在一起。“我对自己说,无论有多少女人,她们只能抓住他的胳膊,他的头发,他的腿,他的一件衣物,而他的心在我这里。”

    木盆以前是黑色的,现在漆已掉尽。小小拧干毛巾里的水,将一条干而大的毛巾披在母亲身上,抱起她,将她放在已铺了凉席的床上。

    母亲自己擦着身上的水渍。说生下小小后,父亲不让她喂奶,让小小贱生贱长,是死是活由他去吧。母亲说她们母子俩都是被抛弃的人。小小将盆子倾斜,盛去木盆里混浊不清的水后,端起木盆,把水倒在桶里,提到厨房的水洞口倒掉。

    穿上衣服后的母亲拿了把扇子,一边摇着一边说,我真愿是他的情妇、妓女,让他做我的嫖客,而不愿是他的妻子。

    小小从母亲唠唠叨叨的话语里知道,自从母亲点穿父亲和别的女人睡过觉之后,父亲便再也不肯碰母亲的身体。父亲睡在母亲脚那头。理由很充足,他很脏,不配和小小的母亲交合。

    小小用扫帚扫去地上的水渍,想象父亲正和别的女人滚在一起,母亲说亲眼见到他身下是两个女人重叠在一起的身体,那整齐的呻吟像猪叫。母亲下班回来,看见父亲正在啃一个狐臭的女人。那些女人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洗衣妇、卖鸡蛋、倒潲水的郊区农民,附近的临时工,最最粗俗肮脏的女人父亲都要。母亲察看自己的床单,看有没有污迹,或毛发之类的东西,她说,她每天都处于恐慌、耻辱之中,她活得累极了。小小觉得母亲的话不可信,一个艺术家,“前”艺术家,不会这样搞女人。给母亲洗澡,小小意识到母亲缺少男人,造成过早地衰老,使他觉得父亲有点过分。在他懂事以后,他几乎从来没有听到父母做ài的声音。夜里解手,的确看见父母各睡一头。那时的小小以为理应如此。父亲不在了。他看着母亲早衰的身体赤裸在自己面前时,强烈地感到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男人,而母亲是一个女人。他骤然记起四岁他得肺病时,躺在床上病得神志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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