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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书,你不谢我,还来编派我!”
周国公为人轻浮,写字的时候却有模有样。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沉稳安和。坐在半开的槛窗下,帽后的绶带低垂,被风一吹悠悠的飘荡起来,真像个克勤克俭的文弱书生。
布暖歪在榻围子上回了回神,睡得久了头晕,她扶额挪过去看他,虽感激他帮忙,嘴上却不饶人,嗤道,“你别抄坏了,回头还得连累我。”
贺兰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漂亮,密密的蝇头小楷既工整又流丽。她在边上啧啧的叹,“你做官九成不用参加会试吧,这手好字白白浪费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嘛!”
“贫嘴!”他一卷写完,搁下笔甩了甩腕子,“还不给我倒茶来喝,要渴死我么?”
布暖对他的臭德行表示鄙夷,不过还算卖他面子,拎了茶吊子给他杯子续水。看他一脸松泛,又小心翼翼的问他,“监史,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他媚眼如丝,散漫的撑着下颚道,“你这样关心我?你说咱们朝夕相对的,你不会爱上我吧?既这么,别叫我监史,多见外!叫我常住或者敏之,都成。”
他这种人面上热闹,其实骨子里最不自信。别看他平时口无遮拦,真正面对要紧的人,反倒又无语凝噎了。
她同他处了一段时候,不说了解他,对他色厉内荏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狠狠白了他一眼,“天热,你热昏了头么?”
他端着杯子哂笑,“知道你瞧不上我,你眼里这会子除了沈容与还有谁?日后成了事别忘了我这大媒!”
“胡说八道!”她红着脸啐,“你正经些会死么?”
他换了个表情,“那我就正经些和你说个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仿佛从他嘴里出来的,无外乎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她料着他又要打趣她,便吃吃哎哎道,“是什么事?”
他乜斜她,“姑娘家整天想什么?我还没说你就脸红,可见你不害臊!”
她越发不自在,“我哪里脸红了?是你眼睛出了毛病!”
“就会犟嘴!”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拨拨案头的卷宗,“过阵子《辇下岁时记》往洛阳运,我要押车随行的。你若是对我客气一些,届时我可以带你同往。还可以抽些时间,让你回家去探望二位大人。”
布暖闻言狂喜,“你说的是真的?监史……”她红了眼眶,天晓得她有多想阿爷阿娘!来了长安二月余,和洛阳只有书信往来。阿娘知道她进了宫,定是把心都操碎了。她抽噎起来,“多谢你,你真是活菩萨!”
贺兰摇手不迭,“你别哭天抹泪的,我不过举手之劳,哪里够格做菩萨!”他叉着腰别过脸,“我看见眼泪就头晕,你赶紧擦干了啊。”
他虽不耐烦,她却是极高兴的,忙转到案后去润笔。贺兰探身问,“你急吼吼做什么?”
她手上分纸,笑着说,“我要抄得快些,早点完成了,好早点回洛阳瞧我爷娘。”
他倚在案边道,“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里再快,别人那里拖着,还是不中用。稳当些好,别劳累出病来。”他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模样和敏月真像!一样的急性子,脸上藏不住事。”
她还是头回听他提起贺兰敏月,贺兰家和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仔细说起来是一团乱麻。她怕他多心,尽量不显出好奇来,垂着眼随意道,“你说的是魏国夫人?”
他半天才嗯了声,他的家族不光彩,虽显赫一时,但真正看得起他们的寥寥无几。母亲和妹妹被姨父宠幸,任何男人都会觉得羞耻。他想起那个听话的妹妹,其实她是无辜的。他只恨母亲,为了荣华富贵带她进出宫掖,向那个好色无能的男人举荐她。母女共事一主,挣来个国夫人的封号,又怎么样?如今千恩万宠,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候,照旧要做权力的殉葬品。
他幽幽长叹,“暖儿,我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你信不信?”
她惶然抬起头来,“怎么说这话?你是天后的外甥,娘家人是最亲的,天塌下来,有天后护着你的。”
他自嘲一笑,“你不知道么,从高处跌落,分量要比本身重很多倍。惊人的重量,足够我粉身碎骨了。至于天后……你说儿子和外甥谁更要紧?何况古来当权者都是孤家寡人,亲情若是毫无用处,同样也弃如敝履。”
他的语气哀戚,大概是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吧!还是他和太子的事穿帮了,叫天后知道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道,“你好好的,不去行差踏错,别人抓不着你的把柄,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背着手来回缓缓的踱,隔了会儿又问,“我这几天都没遇着你,你和沈将军有眉目了吗?”
她扭捏着垂下头,那算是有眉目了吗?也许吧!舅舅对她是有感情的,他们面对面时,起码他把她当做女人看待。他再也不能扮演威严的舅父角色了,这点倒可以看作那次战役最辉煌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