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野草莓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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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云阿姨清了一下嗓子，对歌海流说，她所要讲的，阿爹也大体知道，但这还是她首次下决心要口述出来。

    父亲大概是考虑到歌海流的年龄因素，开始就建议仇云阿姨不要再提这陈年旧事，但没有竭力劝阻她非说不可的夙愿，当然，还是严肃地提醒，能简则从简，且不要说得太动情了，往事仅供追忆而已，今天、明天及后天才更值得珍惜和憧憬。

    仇云阿姨所讲的故事很长，在讲的过程中说到伤心处，还时常停顿以调整情绪，为了让故事更具有可读性，特略去歌海流在中途的一些提问。

    「仇云阿姨的故事要从六年前说起。当时，她在顺安“工农兵”大学（三年制）读二年级，因这个学年有一个月的实习（社会实践）期，她怀着激动的心情，拿着学校出具的介绍信，来到了长风公社——她感情至深的家乡，并获准在长风小学实习。

    她第一次走上讲台，突然发现自己从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变成了一名授人知识的老师，当时的心情只能用激动不已和像似在做梦一样来形容。

    在长风小学，她初次认识了阿爹。她刚到校长办公室递交介绍信时，在与涂兴财校长的交流中，听涂校长说长风小学刚来了一位很不错的老师，姓歌，并让她有时间时也去旁听一下歌老师的课。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从其他老师的言谈中得知，阿爹在这之前，即“小将”们最“革命”的初期，因说了，无论要革什么命，农业生产与教育、卫生事业的命不能乱革，这是国家建设与发展的基础所在。即被划定为“右\派”，先是被罢了县长的官，然后又被送到“干校”进行学习改造。阿爹毕竟是“聪明过人”——据说“干校”的老师们曾把阿爹树立为学员们学习改造的“榜样”——劳动方面，脏的累的抢着干，学习方面，把所有要求学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背诵。所以，才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改造好了，并被派往县里许多小学上课，长有一年短则为半年，虽然没享有“人民教师”的光荣称号，但都被学生及教师们敬称为“老师”。

    她到长风小学实习时，阿爹也才到这里两个多月。虽然，阿爹是个“右\派”，但老师们私下都很敬重他，不是因为他以前是县长，而是由于他渊博的知识，超人的记忆力，当然还有他的为人及处事，而且大家也多认为，像阿爹这么有学问有能力，平易近人又公私分明的人，早晚会官复原职。

    学生们很喜欢上阿爹的课，无论是低年级或高年级的学生，没有不称赞阿爹的。阿爹的课讲得非常的好，让听课者无不感觉像似被领入了知识的海洋，追着巨鲸尽情地畅游。而且，阿爹上课从来不带课本，但他的眼前就像有一本书似的，任由学生翻起书问他考他，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满足提问者心愿。

    她在长风小学与阿爹并没有太多接触，要谈了解也只是表面上的，但她感觉阿爹不但是一个很不平常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她也听其他老师说过，阿爹现在是单身，有个岁把多的儿子。

    短暂的一个月实习期转眼就结束了。她回到学校后，经过再三考虑，给阿爹写了一封信，希望他每月能给她汇5元钱，以帮助她完成学业。为什么要这样，是有原因的。她的家中有阿爸阿娘及一个十岁的弟弟，但阿娘常年身体很不好，因此到处举债治病，就在她实习结束回到学校的这个月，她阿娘年轻轻就去逝了，家里也因此欠下了一百二十多元钱的巨债。如今，仅靠阿爸一个人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收入，已无力再供她继续上学。

    阿爹接到信的当月就给她汇了5元钱，而且是坚持每月都汇，包括假期的两个月都把钱汇到她读书的学校。

    从接到阿爹的第一笔汇款后，她就开始在日记中记录对阿爹的敬仰与感激之心情，当然也还记录了许多她平时一厢情愿的想法和青春萌动的美好愿望，诸如，找男人（嫁）就要找若阿爹这样的人，要是她毕业了阿爹还没有结婚，只要阿爹喜欢她，她就愿嫁给他，虽然他的年龄看起来比她阿爸要稍大一些，而且还有个小儿子，但她什么都不在乎。当然，这些秘密只装在她的心底和写在日记里，外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真是祸不单行，就像似老天爷要惩罚她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当她接阿爹的汇款半年后，她阿爸与小弟在去赶集回家的途中，乘坐的拖拉机翻下了一处十多米高的大坎下，当时伤亡了几个人，其中，她阿爸与小弟就永远地离开了。这样的事故（驾驶员好心顺路拖载乡亲们），谁也不愿发生，虽然当地政府积极组织救援和抢救，并发放了一些抚慰金，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驾驶员也像乡亲一样穷的叮当响，虽然他一再地表示，就是做牛做马，也要尽力赔偿受到伤害的家庭，但他能拿出什么来呢，总不能逼公牛下仔吧。

    这时，她万念俱尽，只想到一个“死”字，想到人死账清落得一个干净。但最后像似被冥冥中的“神灵”指引一样，她流着束不住的泪，给已被派往高原公社，在高原小学上课的阿爹写了一封很绝望的求助信。阿爹接到信后，很慷慨地把他多年积攒的150元全汇给了她，并在汇款单留言栏上写道：“务必要化悲痛为力量，把亲人安葬了。每月继续给你汇款，一定要完成学业。切记，切记！”

    她恍恍惚惚宛若从死亡笼罩的黑暗中走了出来，遵照阿爹的叮嘱，悲痛至极地安葬了亲人，又回到了学校继续读书。正当她还有两个月就可以毕业，已看见曙光的时候，上天又一次严厉地惩罚她，虽然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而且，至今她也想不出自己犯有什么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