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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没有。”周君兰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庭析这几日都在忙法租界那边的事情,倒没有闲工夫理会这些。只是前几日有个自称‘黑心三’的人把电话打到了家里,说庭桉欠的高利贷到了还款的日子,就算不能全还,也要先把利息结了。我听不是个小数字,只说自己做不得主,让他且拖一拖回头再说。庭析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我还没机会告诉他呢。”
闵素筠只觉得头大,无力地靠在沙发上,“这话到你我这里就算完了,千万不要对庭析提起。要是因为庭桉那瘫烂泥影响到了庭析的仕途,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那笔钱你也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周君兰听着,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大姐,我虽是你的弟妹,但嫁到闵家也有十几年了,我把自己视作家里的一员才敢这样和你说,庭桉的事情,你心里有要个谱才行。帮急不帮穷,更何况庭桉这样的状况,你能帮得了一时,又能帮得了多久?要是让姐夫知道了,又是一桩公案,我很担心你里外捞不到好处,赔了夫人又折兵。”
闵素筠心中一酸,“你这话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说给旁人听,只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幸亏是你。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大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周君兰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道,“前几日有个牌局,其中一个牌友扯闲话时对我说,现如今有点儿远见的人都对大烟深恶痛绝,知道他是毁人精神的鬼东西,只是政府无能管辖不利,导致现在的大烟馆都要开到办公楼里去了。不过洋人对付他却另有办法,听说英租界那头的修道院设了一个戒毒所,专门负责帮人戒毒,只是过程辛苦了些,非常人所能抵受。进了那扇大门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彻底戒了毒瘾,重获新生般出来,要么……就是死路一条。庭桉虽不是我的亲弟弟,但身体里却留着和庭析一样的血脉,不到万不得已,我宁可他一辈子抽着大烟也不想他性命有事。只是眼下这情况,再这么放任下去,庭桉早晚要出事儿的。我心里琢磨着,真到了无可救药的那一步,倒不如送他去戒毒所。”
闵素筠听着,心里乱作一团,她理了半天思绪,“这件事儿还要和庭析商量才行。回头有空时,你再仔细向那位牌友打听些细节,庭桉这样下去是不成的,若是真能戒毒就最好了。”
周君兰轻声答应了。
闵素筠想到不争气的闵庭桉,忍不住连连叹了几口长气。
电话里一阵沉默。
周君兰笑着转了话题,“大姐,你这是从哪儿来的电话?一大清早的,可是有什么事儿?”
“在庭柯这边,我昨晚歇在了这里。”闵素筠又把昨天晚上宴请闵庭柯的事情说了,“因是临时决定的,也没来得及邀请你们。好在也没别的事儿了,回头我们再聚,到时把素筵也叫过来好好热闹热闹,我们也许久没聚了。”
“那敢情好。”提到闵素筵,周君兰关心地问道,“听说又怀了身孕,如今可还好?姑爷对她怎么样?”
“我也有日子没见她了。”闵素筠说着,禁不住一阵心烦,“她也是个不省心的,徐予墨那混账王八羔子,没有把人直接送回闵家来,已经算客气的了,你还指望他对素筵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吗?”
“哎。”周君兰叹了口气,“回头你去看她时也叫上我,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些补品,我暂时用不上,正好拿去给她。”
“好。”闵素筠答应下来,记在了心上,“庭析呢?醒了没有?”
“还没呢。”周君兰提起这个,有些心疼地说道,“这几日每晚加班到深夜,昨天更是凌晨一点钟才进的门。他年纪也不小了,不比必年轻人,我时常劝他爱惜自己,有些事情能甩出去就甩出去,偏他是个较真的人,我说什么也不听。这会儿还在睡呢,大姐有什么急事,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弟妹疼惜自己的弟弟,闵素筠打心眼里高兴,听周君兰这样问,急忙道,“不要叫醒他,我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要找他商量。又不是什么火上房的大事儿,什么时候说都是可以的。”
周君兰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大姐。我之前和你提的那件事儿,你可帮我物色过了?”
闵素筠本来不记得了,听她这么一提,这才记了起来。她放低了声音劝道,“要我说,这件事儿你还是要和庭析商量才行,毕竟是你们夫妻间的事儿,我怕横出手来乱管,庭析要怪我多事。”
“他那个牛脾气,哪里是能商量通的?就是拿了孙大圣脑瓜顶的金箍来,也未必收得服他。”周君兰的口气有些落寞伤感,透着几分无奈,“我是想明白了,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有心也是无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嫁过来这么久,身下一直没个一儿半女的,这是大姐大度容忍我,庭析对我也是真心爱护没有责怪,但我却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两年补品也吃了不少,却始终没有怀上。许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事儿,老天在责罚我呢。最近我一直计较着给他找房姨太太,为他开枝散叶,百年之后也好有个香火。我也不是含酸捏醋的小气人,只要对方人品相貌出众,我就拿她当亲姐妹,不会苛待她的。”
没有生育一直是周君兰的心病,便是她这样性格开朗的人,每每提及,心也像是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疼得眼泪和血都要流尽了。
“这种事儿全凭缘分,也不是急来的。”闵素筠知道她的心结,故作轻松的安慰她。
“大姐不用劝我,我都想好了。大姐若是有人选,就帮我留意物色着。再过几年,庭析也有了年纪,我怕更不好要了。”任凭周君兰想得再好,再怎么大度,一想到要将心爱的丈夫分给别人,她的心就像裂开了似的,疼得她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一般。
“好,我帮你留心。”闵素筠敷衍着安慰她。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周君兰惊讶的声音,“庭析,你怎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