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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朕说过的话,不用你来复述。你只要当着朕和这满朝的大臣,说你于合约之中所认为不公之事就好。其他的事情,不必牵扯。”
曾国藩在丹陛下跪着,心中叫妙!道光三十年的时候,皇帝为安稳计,不得已重惩徐继畲,于美夷之国多有菲薄,如今祁世长以当年上谕中所谈及的文字来攻讦恭亲王,却给皇上料敌机先的驳了回去。这一来,就为等一会儿的驳斥,订下了基调。
果然,祁世长楞了一下,皇帝不让说,那就只好不说,改为谈论其他,“条约中更有一款,是为‘……大英钦差大臣作为代国秉权大臣,觐大清皇上时,遇有碍于国体之礼,势不可行。唯大英君主每有派员前往泰西各舆国拜国主之礼,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划一肃静’。”他把所认为不和国体的条款念完,又说道,“皇上,自古以来,泰西各舆国,皆是地狭人稀,焉可与我天朝身居四海之中,引万方来朝相比?恭王此举,分明是视我天朝数千年礼仪典章于无物,悖逆礼法之处,不可胜言啊!”
“就是这些吗?还有旁的没有?”
“回皇上话,没有了。只是,臣以为,以上几项条款,皆是关系我天朝夷狄大防,本不可不慎重,却有奕等流,贵为亲王之尊,于商谈之际,不能秉持国本,随bō逐流,仰英夷鼻息,签订如此丧国丧身之约,一己之清名败尽不足惜,臣恐皇上的千秋令名……”
皇帝扑哧一笑,在这乾清宫天子正衙,满堂亲贵重臣,惴惴矜矜之中,显得极为轻佻,不过也可以想见,于祁世长的这番奏答,心中是如何的恼怒!
“难为你还知道朕的千秋令名?你以为朕之令名,就靠你们这些,站在干岸上,全然不理河中人如何持劳作,只知道事后品头论足的无用书生吗?”皇帝大声说道,“奕等为国忧劳,一月以来,宵衣旰食,每日往来奔忙,睡不到两三个时辰!合约签订之后,偏有你们这些人横加指责,指手画脚?你们也配?”
训斥了几句,他说,“你们不是对合约中具体条款不满吗?好!朕问你们,可有人能够代替奕等人,代国与英使勾洽?谁要是敢自告奋勇,说能够争得比现有条款更加有利于天朝逐项的,朕现在就下旨,立刻撕毁与英人所签订的合约——重开两国会商——谁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乾清宫中一片寂静。任谁也不敢说话。
皇帝冷笑着,“‘乘障谁教使狄山’,你们这些人啊,身为御史,匡正风气,肃清jiān宄,本是份责所在,但落笔之前,要多想想,多用脑子分辨一番,哪些是于国有利的,哪些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妄言!”
‘乘障谁教使狄山’一句,语出《汉书?张汤传》,武帝为与匈奴之间战和不定,廷议的时候,有个博士叫狄山的主和,为张汤斥为‘愚儒无知’,狄山则说张汤‘诈忠’,武帝问狄山,使守一郡,能不能使匈奴不入侵?狄山说不能;守一县呢?仍是不能;守一障呢?——‘障’是指某险要之地的一处堡垒。
这一次狄山不敢说不能了,强自硬着头皮,不得已说能,武帝立刻命他出都而去,到承障之地,不足一月,就为匈奴斩其头而去。死的又委屈,又可怜。
皇帝用典成诵这句诗的意思是说,让祁世长不要学腐儒如狄山一般,到最后祸及己身。
他接着说道,“便说这一次和英人签订的条约中为尔参劾的几款吧,英人惯用英文,以之为母语,天朝与之往来,使用英文,第一,是彰显我天朝iōng怀气度;第二,英人远来贸易,多为暂留之身,一待贸易完成,即刻扬帆远去。自然也不必通晓中文——在这之外,英人寓居天朝,为jiā流便利计,自然亦大有通晓汉话者!祁世长,你可知道,在天朝各省之中,学习、通晓汉语之英人,及各国百姓、商民、官员,一共有多少?”
“这,臣不知道。”
皇帝其实也不知道,不过这时候不必去分辨,“以上种种,可见英人多有向善之心,还不用说东南各省,京畿左近,多有外国商贸、各国公使往来驻节之地,云蒸霞蔚,蔚然成风——又怎么是抑民奉外之兆了?有什么人受外人引做出你等以为的,只知洋人,不知君父,不敬祖宗的逆事了?”
“臣只是略尽绵薄,生恐日后有如此恶行,请皇上防患于未然……而已。”
“至于你参劾奕等人,说商贸,‘英国民人,在各口并各地方租房盖屋,及觅致诸è华庶,襄执分内工艺,中国官毫无限制禁阻。’的一款,更加是可笑!”他说,“五口通商之地,本是先皇在日恩准英人寓居,并从事往来贸易之地。十余载而下,各省民情恰然,百业兴旺,更有大批我天朝庶民,生员,各执其业,又有哪一个受外人引做出你等以为的,只知洋人,不知君父,不敬祖宗的逆事了?”
“这,没有。”
“既然广州等地并无百姓为英人哄骗上当,心去旧国,怎么你就敢认为,在天津等地,会有如此无良百姓,涌现而出呢?”
皇帝逐条驳斥,说到最后,提及英使觐见之时行礼的典仪章程,“……这一节,是朕亲自俯准的——咸丰二年,英使远上,投递公文,朕就在圆明园九州清晏殿中说过,英人礼法,于我天朝相去甚远,高宗时,英使觐见,为形势所迫,不得已双膝落地,行君臣大礼,英人视为奇耻大辱。先皇中页,英人兴兵犯边,也未始没有其中缘由在内——朕始终以为,两国jiā往,以彼此尊重为第一要务。只要我天朝的武备之力,练兵之法推行而下,国势大涨,便是朕不说,怕英人将来觐见朕躬的时候,也要心甘情愿的行礼如仪了。”
皇帝苦恼的挠挠头,自咸丰六年之后,他很少有这样长篇大论的当中晓谕重臣了,三月中的天气,殿阁窗森严,端坐规整,觉得身上的iǎ衣都给汗水打湿了,“多想想恭亲王几个此番办差的辛苦,和与英人商谈之际,为朝廷立下的功勋——”
他用手拿起御案上的签署好的《北京条约》的文本,在手中打开,“例如这一条:‘英国民人有犯事者,皆由中国地方官并当地所属领事衙会商审讯,以资公允。这样的一项条款,难道不是可以保证日后英国商民在我天朝之内,不再因为《江宁条约》中相约款项未能管束、羁押、审理其人,而导致的横行无忌的漏项吗?”
祁世长语塞多时,便在这时,又有一个人高声奏答:“皇上,臣有话说。”
皇帝向下看看,是此番弹劾最力的清流另外一人,任职湖广道御史的齐园岭,“你想说什么?”
“臣皇上教诲,深知往日所行,多有未经深思熟虑之处,只是,臣以为,教士行之各方,传授种种匪夷所思之学,百姓心存良善,不辨其非。更且有刁民,托庇教民之名,于省内任意鱼乡梓——教民相害,在各省之中都是有前车之鉴的。故而臣以为,若说是良善外国民人到我天朝来往来商贸,尚可增进有无,只有该等教民、教士,臣以为,当妥善处置,容彼等人早离贵境为上。”
皇帝只觉得汗出如浆,坐在御座上,身体有些发软,“教士多为法人,到我天朝所传道学,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我中华教民,良莠不齐也是有的,只要所属地方能够切实管束,朕想,也不必为了树大必有枯枝的缘故,就连一整颗树都要伐倒吧?”
齐园岭还想再说,皇帝厌烦的摆摆手,“该说的,朕都说完了,再有什么话,单独上折子——都下去吧。”
一上午的廷议费时甚长,众臣跪在地上,双uǐ酸胀已极,年纪大的如赛尚阿、翁心存之流,连起身都做不到了,还是靠着同僚、太监的帮衬,方才跪安而出。
皇帝还宫,一进养心殿,就觉得身上焦躁,胡脱下朝服,摘去朝冠,口中连连呼喝,“可有凉茶吗?取来给朕!”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