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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肥县城,余大敏宅。

    “庐州府府帮帮主丁云松拜见余大人!”一名美髯垂胸,身材魁梧,相貌英伟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地面对一个便装青年大声道。

    “咳,嗯,丁帮主……哎呦!”

    “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快扶你丁叔叔!”

    青年没防备后脑勺就挨了站在身后的老者一巴掌。老者当然就是余大敏了,青年便是他在南京督捕司任职的孙子余秋。

    余秋刚摸了摸后脑勺准备说话,屁股上立刻又挨了一脚,赶紧上前搀着丁云松的胳膊把他拉起来道:“折寿了折寿了,丁叔叔快快请起,请起。”

    丁云松又连连躬身才站起来,笑着对余大敏道:“余管事,我是民,余大人是官,我在府帮,余大人在督捕司,怎能不拜。无规矩不成方圆嘛。”

    余大敏白了一眼余秋道:“帮主在理。可这小兔崽子那模样看着我就来气,毛都没长齐就打官腔摆官谱,以后还了得?丁叔叔是你长辈,你可知何谓恭谦?余大人,草民是否也要拜上一拜?”

    看到余大敏似乎真动了怒,余秋立刻“噗通”跪倒在地道:“孙儿知错了。以后在庐州府帮孙儿全以辈分相称。”

    这是一进门就闹这么一出。进了屋,座位问题又是个疑难杂症,也争执不下。好不容易落了座,还要客套半天。

    “余管事,余大人真是年少有为。这个年纪就做了马快,在督捕司十分罕见啊!可见……”

    “嗨,帮主,还不是个跑个腿的。好不容易把他弄进督捕司,这头一个回来的就不是好好做事的样子。出差来到庐州府,不先把事儿办了,竟来家先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帮主,你也别叫他什么大人了,他现在人都飘起来了。

    “余管事,穿云月服九品官,这声大人叫的不会错的。”

    “爷爷,哪有下午办事的,我想着明天一早去你们蜀山帮总堂的。不是来合肥,我也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你……还敢顶嘴?”

    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丁云松一直配合余大敏享受这种感觉。

    余大敏半生戎马,太祖登基后荣归故里才成家生子。洪武头十几年江湖上并不太平,余大敏又是帮中骨干,不得闲时,荒废了两个儿子。到了晚年,悉心培养出了这个文武双全的孙子,又动用了所有资源,把孙子安排进了督捕司。余秋因为武学天分极高,不到两年就在南京督捕司有了实职,现在是实实在在的九品大员。

    督捕司全称“钦案督察缉捕使司”,原隶属于亲军都尉府,专责皇帝钦点的大案要案。那么是什么大案要案,需要专门设一个全国范围内的部门来负责呢?

    早在元泰定二年赵丑厮、郭菩萨起事时,潜伏多年的各地帮派陆续各投明主。当然,既然皆为抗元,“明主”一般就是最近那一个。后期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逐鹿中原,一众抗元志士互相残杀,帮派武人自不能免。原本各为其主刀剑无眼,谁杀了谁都很难说有什么仇怨,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如陈友谅亲军伏龙军,是一支在武人里百里挑一的人马,手上起码有朱元璋军上万条人命。当初鄱阳湖决战,陈友谅大将张定边见己方已成败势,明知事不可为,仍孤注一掷率伏龙军乘三条小船于千舟百舸之中直奔朱元璋帅旗而去,当者必死,差一点就逆天改命。最后虽为大明第一猛将常遇春所败,功亏一篑,但身陷重围且主帅受伤,这支人马竟能护着重伤的张定边全身而退,说其战力之强举世无双毫不为过。陈友谅败,残部大多归降,然朱元璋军上下将士拒不受伏龙军降。朱元璋爱才,一意孤行要收了这支人马,甚至当即就有以帮派为主力的部队——也就是武军——要策划兵谏!然而即便朱元璋以斩尽杀绝之势围剿伏龙军,伏龙军中仍有不少人逃脱——譬如高望远的高家。在督捕司成立时第一张“大恶榜”,便是伏龙军的花名册。如果说伏龙军属于欠债的,那么有欠债的就肯定有讨债的,而讨债的对象大明开国后大多贵为公侯,甚至还有皇帝本人,这又是个不小的麻烦。另外,还有些愚忠之辈不肯降明,而是结伴落草为祸一方,聚散无定极难剿灭。还有一种人,人数极少,危害却极大,就是些满帮满门被灭却侥幸逃生的一两人,在洪武初年,多起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都是这种人所为。以上种种,靠各地的衙门和捕快根本无济于事,于是督捕司便由此而来。战力远胜常人的武人,自然也要用武人来对付。此时,督捕司的主要职能是“捕”。

    北伐之后,朱元璋大赏有功之臣,除了北方的卫戍部队,大部分武军被裁,战功赫赫的各帮派返回原籍,成为各地“府帮”,本地本没有有功帮派的,也有外来帮派进入——“府帮”空缺的地方还是很多的,比如原属张士诚和陈友谅的地盘。当然,并不是每个府都只有一个帮派,对于这些帮派的整合可不简单,有些地方名义上只有一个府帮,实际却有四五个帮派,这些帮派各行其是都还是好的,渐生龃龉乃至矛盾激化到街头械斗死伤多人都有不少起。这个时候,督捕司恰好派上用场。能入督捕司的,俱为武人精英,处理这些江湖事首先是轻车熟路,还有就是武力威慑。虽说督捕司人少,但在某些场合下,个人武力的威慑甚至能决定一切。各地府帮稳定之后,督捕司始兼监察各地帮派之责。

    洪武十五年,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裁撤,改置锦衣卫,而督捕司却保留下来并分离独立出来。此时江湖已不像开国之初那么混乱,但督捕司仍必不可少,何故?各地府帮日益膨胀,以蜀山帮为例,由两百人已经发展到一千余人,这还不包括依附于蜀山帮的其他人员,如外帮。这还仅仅是一个中等州府,像毗邻庐州的安庆府,一府八县,人数更众。可怕的是,这么大一个府帮,名册上居然仍是当初功劳户那五百余人。得知武人管理如此混乱,朱元璋令督捕司由监察改为督导各地府帮,有效管理的同时确保不发生变故。原本督捕司中大部都是帮派武人出身,现在又奉皇命督导各府帮,自然不费许多周折就让这些武人服服帖帖,唯命是从。

    丁云松拿着余秋带来的督捕司公文大体上看了一遍,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个,不明其意之处甚多……”

    余秋暗自得意,佯装惊讶道:“公文言简意赅,丁叔叔哪里不明白?”

    “嗯……神武营……是什么营?”

    “哦,这个,呵呵,太祖皇帝设南京三大营,其中神武营是虚置。当今皇上设神机营,与五军营、三千营一并仍称三大营,但神武营仍未废除。神武营……这么说吧,与我们蜀山帮的军管一样,训练武人成军然后打仗用的,明白了吧。”

    “哦……这样。那这个选帮中精锐十人入营……这次是训练还是打仗?若是打仗,这个……好像没说详细吧。还请余大人明示。”

    若在别的地方,明示不明示就要看问话的懂事还是不懂事了,余秋被派了几次差,尝过甜头。不过一般情况就算再懂事,余秋的话都顶多只能说到六七分,但爷爷在这,有些情况余秋也就不再刻意保留。

    “这么说吧。直隶四州十四府,每个府帮十人,一百七十人人在徽州府集训十日后开赴安南。那个地方,穷山恶水路难走,火炮携行不便,那帮乱臣贼子龟缩城池之中,我大明普通将士攻城就是拿命来填。张小侯爷使惯了武军,现在向朝廷要人,可现在南方哪有武军,总不能让大内侍卫去打仗吧,只得从府帮抽调人手了。这次临时急用,应该算借而不是调,因为神武营真要启用,那不会只要这一点人。饷银和抚恤,既在神武营,肯定等若另外两大营。这些人还属蜀山帮,嗯……蜀山帮肯定也有自己一套规矩。哦对了丁叔叔提醒你一下,公文上说万一送去的人不可用要拿帮主问罪可不是吓唬人的。征安南是国之大事,胜了还好,万一败了……”

    丁云松听了最后这几句话,眉头一皱,默默不语,心想万一败了人家大将军想推责任那这个黑锅自己怕是要分分沉。

    似乎是明白丁云松的心思,余秋笑道:“这个丁叔叔倒不用担心。选的人可不可用,先得过我这关。?”

    丁云松笑着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余秋又补充道:“武功高低不论,一定要会使飞抓。”

    “谢余大人提点,在下全明白了。这第二条嘛,上面近期要来人办事,让我们便宜行事。这个……京司来人,用到府帮的,一贯都是庐州府司接待,我们蜀山帮……”丁云松面有难色。公文上除了“便宜行事”四字再无下文,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丁云松总觉得有文章。如果是南京督捕司下来人办事或带人来办事,不用说也是“便宜行事”,公文的意思好像来者另有其人。若是小事一桩,那并无问题,可若是小事督捕司又怎会特地下文知会?

    余秋沉思了一会,看看余大敏,几次欲言又止。

    余大敏道:“丁帮主登门拜访,就是想问个明白,关系不大你就说,不能说你就别说。”说到正事,余大敏不再用教训孙子的口气。

    余秋叹了口气道:“爷爷,我就是个跑腿送信的,许多该知道的我自然知道,不该知道的,又不知道能不能说。我一个朋友在督捕衙门打杂,听到些事情,我怀疑跟这件事有关联。我原不该瞎操这份心,可如果不说出来吧,又于心不安。万一有个万一,那……”

    余大敏和丁云松都盯着余秋,并未出言催促,余秋吞吞吐吐半天,又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只能说,无论这次来的是京里何人,要做什么事情,如果需要蜀山帮协助,派点无关紧要的人去就行了。就这,没其他话了。”

    余大敏“哼”了一声:“但凡督捕司下文,就没一件好事。”

    ”莫非……和镇抚司有关?”丁云松像是小声自言自语,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余秋的反应。

    余秋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淡淡地道:“丁叔叔,这次我出来时间并不宽裕。不知那选拔十个人的事情,何时可开始进行。”

    这天,马天复一身整齐的蜀山帮帮服走出小屋门,见陶元一个人哼着小曲在摆棋谱。

    “天复啊,起来啦?来来来,你看这盘棋。黑棋边角实地略优,白外势稍强。看这里,弃三子强出头,这个头出得扬眉吐气啊!随后即可染指中腹,胜势立成。如何?”

    “嗯,的确是妙手。从此按正常走法,黑胜十三目强。”

    陶元用一种类似愤怒的表情看着马天复:“什么!这你也晓得!”

    马天复微微一笑:“楼得达与家师对弈,家师让先,胜负各半。”

    陶元一脸难以置信:“世上还有如此高人?此乃棋中之仙啊!不知你学了师傅几成本事?当今皇上好弈,你拜棋仙为师学什么武功啊?学好棋艺陪皇上下棋啊?”

    马天复摇摇头:“不行,怕杀头。我只会下,不会让。师傅后来求我让他赢上一盘,唉,难。”

    说完马天复就转身出门去了,陶元目瞪口呆,手中棋谱落地浑然不觉,当然更不知马天复一出门就捂嘴偷笑。马天复半月前还不知楼得达何许人也。围棋一道博大精深,中盘判断形势说出大致胜负目数不过算是初窥门径,马天复不过是算得比旁人快些罢了,看来碰巧蒙对,陶元这种初学者立刻惊为天人。

    马天复出门是准备去找徐万金的,这老头看起来人不错,应当会对自己实情相告。护院护两年马天复不在乎,可如果一直要护是个人都不可能不在乎。

    来到西风巷,护管大门紧闭。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马天复到隔壁的内管问了人,那人说今天在城南点兵台开比武大会,凡是会武功的,不比也去看热闹去了。

    比武大会?马天复好奇心起,道了声谢,发足往城南疾奔。身体好久没怎么伸展,马天复跑发了兴,周身真气流转,一条街过来已经是衣袂猎猎、额带飘飘,引得大街上路人侧目。

    到了城南,没见哪里人多,问了几个行人,也没听说过城南有什么点兵台,正纳闷,一只手搭在马天复的肩膀上。

    “先生?”

    “胡大哥?是你啊胡大哥!最近可好?”

    “哈哈,难为先生还记得老胡。当日我就觉得先生绝非常人,果然,教出了咱合肥县第一个传功弟子!不知老胡现在还高攀得起不能?”

    “胡大哥,许久不见就这么老取笑小弟啊?”

    合肥城就这么大,消息传得倒是真快。说传功弟子能教得出来,大部分人都是不怎么相信的,再加上说这话的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商人,少数心思活络点的人笃定是陶元放出这个风想从某些外行人那骗上一笔。当然,外行人不一定不认识内行人,但再明显的骗局总是有人会上当的,而且末了陶元一句“资质平庸非教之过”也合情合理。

    寒暄了一通,问起比武大会的事,胡晓林道:“难怪在那边看你跑那么快。要去你早去啊,现在怕是迟了。人家说城南意思是城南边,不是南城!呵呵,是怎么回事呢,其实不是什么比武大会,就是上面想选几个人去打仗。征安南晓得吧?朱大帅不知怎得一病不起,稀里糊涂归天了,荣国公家的小侯爷顶上。老国公生前手下全是武军,小侯爷手上没武军就不会打仗了,只得派人求援。我是估计吧,小侯爷这种二世祖,军中那些头头们不太待见他,要不怎么没一个肯借人给他呢?”

    “胡大哥消息真灵通。只是这比武……是要选帮里最厉害的人上战场?”

    “几个人到一起瞎琢磨,就这么一说。余大敏这老头不知发什么疯,说只要是去了能立下战功,他死后功劳户的身份就让给谁了。内帮那些人这还不红了眼?想去的人太多,那就只有凭本事了。诶?小马,你也想去试试?要不咱一起去看看热闹?”

    练兵台于洪武二年依山而建,最初是蜀山帮军管练军之地。后来练兵台无兵可练,就成了帮众大型集会的场地。练兵台最南端山腰上是营房,依次往下是校武台、校射台,山脚下一大块平地是跑马场。后来营房无用,便拆成了“观武台”。远看去,层次分明大气磅礴,近看嘛……年久失修,杂草丛生,一副破败景象。

    观武台上,帮主、三个副帮主、三个长老、议事堂议事长老及所有议事全部到齐,却不见余秋的身影。最下面的跑马场上人头攒动,围着两个手捧木盒的人聚成两大堆。

    “兄弟们!我再说一遍!因事起仓促!无暇安排!都请自觉!以下兄弟不可领号!家中独子的!功劳户的!担任理事以上职务的!红黑各四十个号!领完即止!一人一个禁止代领!”一个声音洪亮的大个子站在校射台上大声呼喝。这是内管管事蔡双亮,今天这等大事自然由他亲自主持。

    观武台上居中坐着个慈眉善目的富态老者便是议事长老欧阳恭,左右几人是资格最老的几位议事,再往下,右边一排到尾全是议事,帮主以下依次坐在左边。

    欧阳恭摸摸胡须感慨道:“真像看到了当年红巾军在合肥招兵的情景。一样都是这么多蜀山帮弟兄!一样都是舍身报国!”

    身边几位议事也有同感,说起了些当年轶事。

    丁云松自是不知道这几个老头说的那些事,他只知道有些事是几个老头不知道的。督捕司的公文轮不到议事堂商议定夺,所以丁云松在见到余秋的当天下午就通知各管事处,结果报名者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不划算。上战场打仗这个活可以和蜀山帮一些差使比较一下,例如运管九分管的湘西线。湘西这条线最危险,年年都要死人,但大部分运管弟兄对九分管都是不赶不嫌,毕竟真有个三长两短安家费就有三份,帮里、运管各一份,货不出事货主还有一份。打仗万一不走运最多官府给那么一点,帮里那份可能也有,太少了。另外,军饷肯定没走一镖的趟子钱多,走镖还可能一路风平浪静,这次招人打仗就是等着用的。

    没人报名也不太难办,摊派名额下去就是了。余秋那边也不是太着急,庐州府在直隶中离徽州府算近的,再说徽州府集训主要是练飞抓,而练飞抓对武人来说用不了十天。可余大敏反倒坐不住了,自己宝贝大孙子头一次回老家来办事就遇了冷场,这能行?反正孙子在督捕司,不需要自己这身份,等曾孙看来是等不到了,也不好意思拿功劳户身份卖钱,与其便宜了远房亲戚不如帮孙子铺铺路算了,想来儿子心里就算不舒服也不会反对,毕竟也是为了他儿子。

    所有管事处自认武功还过得去的几乎都来了,特别是运管未出差的分管理事竟一个不差。这些分管理事帮中高层一个都舍不得放,但因为分管管事同理事,理事同干事。平时是干事的待遇,这个时候没道理算人是理事。

    “好!号签发放完毕!所有人!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不许交头接耳!刘管事?”蔡双亮边说边示意台下的刑管几人。

    五个黑铁塔般的汉子一跃而上校射台,居中一人阔额方脸虎目狮鼻,是刑管管事陈容,两侧分别是两位副管事、掌刑理事、执法理事。“下面,”陈容说这两个字后顿了一顿,台下立刻安静下来,“蔡管事说话的时候,比武的时候,除了放屁,再发出一点声音的,二十棍。”

    “这个老陈,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光这又粗又哑的嗓子就难找。小马,我们站得远,不过说话嘴唇也别动。”

    “那个,那个,最左边那个李理事我见过,入帮背帮规的时候。”

    胡晓林和马天复来得巧,正好赶上比武开始。校武台高,近处看不见,台下众人早站远了,他们两个站在人群的最后。

    “现在正式开始!我念到号的弟兄请上校武台!红一,黑四十。哪两位?请上来。”

    “啊?”台下有人轻声惊呼。这人连忙捂嘴,已经来不及了,早有两个刑管的人分开人群一人一只胳膊挟了出去。

    这个人是陪他儿子一起来的,发现领号不记名,又分红黑两色,就动歪主意想投机取巧。都是一个帮的弟兄,有多少斤两大部分人相互之间还是心知肚明。他留心到一个在他来看纯属凑热闹的人领到的是黑一,他便死皮赖脸跟那个拿红一的熟人换了换,结果可好,蔡双亮不按套路来。本来失算的不止他一个,为何他忍不住出声了呢?上台的黑四十那位不是旁人,运管十三分管的张大彪理事,常年走云南线的镖,人送外号张黑手。

    “算了,我看看我爹去!”一根竹签从台下被扔了上来。众人哈哈大笑。

    蔡双亮不似刑管那般不近人情,等笑声平息些后才继续报号。大家也很识趣,从他报号开始就都闭上嘴了。

    下一对是黑五对红三十七。黑签的那人体型魁梧,身高怕是有六尺,手一举就够到台面,借力跳上台,站定后虎视众人。红三十七是个短脖汉子,架子倒跟黑五差不多,就是个头矮了一截。

    “外管陕西分管龚文清,请赐教!”黑五不认识红三十七,于是先报上姓名。

    短脖汉子抱拳还一礼:“酒管,李志成。”

    龚文清刚拉开架势,李志成手一抬道:“龚大哥,素闻外管高手如云,待会恐怕小弟不能留手了。”说罢,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圈然后用力一跺,后退一步。

    由于李志成后一句话只是说给龚文清听的,台下只能看到龚文清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马上冲向对方,高鞭腿起手。李志成稳扎马步,面对龚文清一轮急攻只招架不还手,不过脚下未动分毫。待龚文清攻势稍缓,李志成双掌平推,与龚文清对了一掌,龚文清浑身一震往后飘飞丈许远,直接落到台下。

    “唉……”台下一片叹息声。酒管来的人少,台下大半是外管和运管的人,龚文清落败,自然有人惋惜。落地算输,这规矩不用说,到哪儿都是,龚文清落到台下后直接走了。李志成刚要下台,陈容跳上了校武台。

    “且慢!军管有人告你蓄意破坏公家财物,李志成,你可承认?”

    “这……陈头,小弟也是想……你看对吧,真不是故意的……”李志成看着刚刚自己跺一脚的地方,一脸哭笑不得,解释道。

    “明天卯时,刑管报到!”

    众人一片哗然,不少人捂嘴窃笑。

    蔡双亮咳嗽一声,显然刚笑完:“这个……对!陈管事执法严明!确实啊,你看这个台子这么老了,土做的,你在这个边上来一脚,裂这么大个缝,下雨容易塌,对吧?动手的时候弄的,那不怪你,你动手前来一下,给弄坏了,这就怨不得人告你,这场子怎么说……不管是哪个管事处的,都不该这么做!既然要去小黑屋了,那么这场,算李志成败!”

    看着垂头丧气的李志成,马天复也觉好笑:“胡大哥,这人倒是好意,对方也还识趣,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我记得帮规上这一条,不但要赔偿,还得关个三天?”

    胡晓林嘿嘿一笑:“你真道是军管有人告他?这个李志成是酒管四大金刚,镇场子的打手,姓龚的居然不知道他。酒管理事都是各店的掌柜,轮不到他,放在运管起码也是个分管管事。刚刚台下有人打手势,打手势那人根本就不是军管的。军管那几号人,我全熟。”

    后面的很多都是如此,一上台就胜负已分,两个人在上面比划一下是个意思。蔡双亮在两场之间也就不再停顿,而是前脚人刚下去后脚他就报号。到中午,四十场正好比完。

    “所有胜出的弟兄上台来登记姓名,现在安排下一轮对阵。比武的兄弟我们备了饭,不是比武的,对不住了。”

    胡晓林拉了拉马天复:“走吧?吃饭去。”

    马天复道:“是啊,没什么意思。到现在也就三场是真比。既然这样搞这么大阵势干什么?”

    胡晓林笑道:“兄弟啊,你还年轻……”

    话说一半,一骑自远处飞驰而来,来者一身灰白云月服,身披黑面红底斗篷,乌纱帽上插着根白羽毛。一进场就绕过人群直奔观武台,上台后只与两三人拱手为礼,在议事长老身边坐下。

    胡晓林叹道:“老余管事家小秋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现在混到督捕司了,真是……唉!”

    “他在督捕司任何职?比之马长老如何?”

    “他这岁数能任什么职?跟马长老怎能相比!就是个马快,马快呢,大概相当于咱们帮里的副干事。”

    “咱们帮有副干事?”

    “没有。”

    “哦。”

    “小秋子要这么着,日后前途怕是有限。年纪不大,架子不小。看看人马长老,此次回京必定高升。这马长老一走,上面那些老头子恐怕都慌了神了,随便逮到个督捕司的就当菩萨供着。抬举人也不是这么个抬法,是不是。郑大太监出海的时候也来征过丁,也没这么大场面。”

    马天复就光听出满满的酸味了,随口敷衍:“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要不咱们再看看?”

    胡晓林揉揉肚子:“饿了,不行了,真要看,那我去弄点饭来。”

    内管主要就是管些后勤杂务,这种部门功劳户还是愿意来支使支使人的,所以同为功劳户的胡晓林熟人也多,不多会儿拿来几个馒头两碗菜,可惜没水喝,噎个半死。

    “奶奶的,还是吃不惯面食。”胡晓林吃完了开始发牢骚,自从余秋来以后他似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这边马天复还有半个馒头没吃下去那边蔡双亮又喊起来了:“注意了,情况有变,因时间紧迫,今天一天必须比完。都上来看看对阵表,觉得自己不行的就自己把名字划了。还有,督捕司余大人发话了,无关人等都散了吧,散了。”

    胡晓林又要拉马天复走,马天复道:“这时候走?后面才好看!这时候走不白来了。”

    见胡晓林没出声,马天复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太客气,又道:“胡大哥,剩下这些人肯定不少好手,小弟初来乍到的,还得麻烦您多跟小弟说说,我认认人。完了晚上小弟请你喝两杯。”

    一听喝酒,胡晓林老实地笑了,摆摆手道:“瞎说,哪能让你请,你一个月才拿几个钱。喝酒我是喝不惯水酒。我来请,一品楼我熟。”

    “胡大哥这是哪里话!怎能让你花钱呢?”

    马天复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刚刚不说“请”而说“一同”就是了,现在这不知道要你来我往几个回合。

    台上台下都乱哄哄的。

    台上不少人在劝降,那是发现对手是熟人,知根知底关系不错的,还有就是第一个上台就轮空的张大彪这种,资格老功夫硬,直接吆喝道:“小子们,识字的就看看这上面都有哪些人,觉得自己进不了前十的抓紧回家,省得在督捕司的大人跟前丢人。”

    在刑管的驱赶下,台下人走了大半,剩下的有的嚷嚷:“怎么了?看看都不让看了?”还有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粗声粗气瞪着刑管管事陈容道:“干什么?儿子在上面,老子也是无关人等?”

    陈容二话不说跳下台走到大胡子跟前指着鼻子骂道:“蒋大驴你他妈这个时候在这跟我装不清头?”

    大胡子姓蒋外号犟大驴,陈容年轻时都称他陈二愣子,这两个人一杠上就下不来了。刑管要办功劳户,得报经议事堂批准,而这么多年来只要不是犯了王法之类大错,议事堂最多就把当事人叫来训诫几句,所以陈容一时还真拿这犟大驴没什么办法,找他儿子的麻烦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就在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僵持不下的时候上面发话了:亲属可以旁观。

    陈容看着犟大驴一脸得意的样子,脸色铁青,跳上台吼道:“不是自家老子儿子在上面的,都给我……立刻离场!”

    这一吼,不少人耳朵都“嗡”了一下。看陈容动了怒,原本想看看情势再说的也纷纷离去,台下很快就只剩稀稀拉拉二三十个人。

    “好个一声雷!”马天复赞许道。

    胡晓林点点头:“当中这一辈,陈容内功算数一数二的。”

    正说着,发现陈容盯着这边看,胡晓林举手打了个招呼,陈容便把脸转过去了。

    蔡双亮一通跑上跑下,很快校武台就上去了两个人准备开打。由于蔡双亮不再运功说话,剩下这些人很难听见什么,犟大驴带头爬上了校射台,其他人也跟着爬了上去,而陈容也就是看了两眼,并未喝止。不是功劳户的基本都走了,对剩下的这些,再那么认真大家都无趣。

    不知是否刻意为之,第一场竟是运管十三分管的两个理事交手,十三分管总共就三个班头,出镖那个不算,张大彪一个,另一个就在他对面叫钟诚。钟诚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给人感觉却异常沉稳。

    “老***事这么久,也没切磋过,看来我们还是得留下一个看家。”

    “呵,无所谓的,去了也不一定就能立功,说不定还交代在那儿。”

    话不多说,张大彪一式“执壶敬酒”起手,钟诚“推杯换盏”接下,二人客套了一招后张大彪原形毕露,出高腿连踹钟诚心窝,狠辣异常。钟诚连退两步不敢再退,小臂一错硬挡下一脚。张大彪攻势既挫,钟诚自然还以颜色,趁张大彪收腿蹂身攻上双掌一先一后拍向张大彪肩头。按理说钟诚硬接张大彪一腿,反攻这两掌是本分,张大彪手还在外面,自当先退一步再作处理,可张大彪却极其无理的身体一侧,一手搭上钟诚手腕后往里一扣。钟诚吃了一惊,连忙回夺,张大彪竟顺势准备前扑!钟诚见张大彪如此蛮不讲理,一时好胜心起,另一手反扣张大彪手腕改外夺为里推,张大彪似乎料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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