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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得了个屁啊,只怪她自个儿贪心。散啦散啦!”
穆雪扶着腰,慢慢往湖边的羊圈走。
**********
云王车驾。
安车里,夏侯云手里握着的竹简,是一卷《尉缭子》,穆雪曾说:
年轻时候的穆岐和还未称皇帝的秦王,一起谈论天下兵书,穆岐慨叹孙吴兵书为世之经典,又叹战神武安君白起不曾著书,秦王却感喟兵书自来为将帅撰写,而天下大兵无不出令在王,惜无王者兵书,穆岐大笑论兵及王,兵家所难,秦王求之太过。
后来魏人尉缭携书入咸阳,《尉缭子》令秦王激奋不已。穆岐悄悄收留了秦王的笔录。
笔录写道,自来兵书,凡涉用兵大道,不可能不涉及君王,如《孙子-计篇》、《吴子-图国篇》,然皆寥寥数语,均未能对国家用兵法则进行深彻阐述,而《尉缭子》全书二十四篇,前四篇专门论述国家兵道,即君王用兵的根基谋划,其后二十篇具体兵道也时时可见涉及朝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总体论断,堪称完整的王者兵书。
笔录还写道,王者谋兵,其一战局胜负在人事,不在天地阴阳鬼神,其二兵胜于朝廷,国强民富,不战自威,其三战事不赖外援,自强独立而战,其四依法治军,治兵之本在重耕重战,其五民为兵事之本,战威之源,当励士厚民。
夏侯云每每重读穆雪留下的这些书简,每每都有醍醐灌顶的醒悟、甘露洒心的欢喜,好似懵懂少年独走黑夜野径豁然见艳阳下一马平川。夏侯云默然出神,穆雪生就淡泊心性,清旷高洁,又兼诗书培育,养成她温雅安详的举止、高贵清逸的丰神,她走了,却永远走不出他的心。假如时光倒流,假如,这纷纭人世,缺少的便是假如。他默默叹了一声,阿雪,我好想你,丫头,我好想你,好想你……
灯光温柔泻在铁梨木的床上,泻在貂绒雁羽的被褥上。
穆雪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瞧着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言词。夏侯云却觉得这比世上所有诱惑的任何动作和任何言词,都要令他浮想。轻盈的素丝长裙掩住了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秀玲珑的足踝,他却觉得这比世上任何一个赤.裸的美人还要令他心动。
他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他的呼吸撩着她,她微微笑了,笑意隐在唇边,那双黑色的眸子漾着醉意朦胧的波光,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沉入了那片温柔的春水里……他贪婪地吸吮玫瑰的芳香,她的双臂环抱他的颈,空气都暖洋洋的,醉醺醺的……他滚烫的唇滑到她的颈,滑上她的胸,便是最美的花蕾也不及她的馨软,便是最美的玉璧也不及她的温润,他更贪婪地求索……她轻如一片云,柔如一片云,她如一片云在他身边萦绕,云深处的缥缈仙境如此美妙奇丽……
云中汩汩涌起红色的液体,云散开了,穆雪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开双臂,一道道殷红的血痕渗破了她雪白的肌肤,她浑身是血,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她一声声呼唤着:“木头,木头……”
夏侯云惊恐大叫:“不——”
夏侯云遽然站起,头撞上车顶,手中的书简“哗啦”掉在地上,感到车体的摇晃,原来又是一梦,全身却已被冷汗湿透,凝视着悬在车厢的青铜剑,神思恍惚。
马蹄靠近,有人跃上车,车门被推开,现出一个少女来,穿着一件金线锁边的月白衣裳,裙底袖边细工精绣着数朵盛开的粉红色荷花,淡雅悦目,又华丽耀眼,乌黑的头发只簪一双紫玉钗,素素净净,大有出尘之姿。
“明芷?”夏侯云不悦道,“让你回龙城,你怎么又追上来了?你哥呢?”
燕明芷小心翼翼捧过来一个小巧的白玉罐,放在书案上:“这里面是我来之前亲手煮的燕窝,还热着,表哥,你吃点吧,我知道你们是办正经差事的,我就是在家里憋得久了嘛,保证不添乱,表哥,我会做饭,给你和明睿哥哥做饭吃,好不好?”
燕明芷,燕明睿十三叔的独女,十五岁,眉凝春山,目敛秋水,嘴角向上弯似浅笑,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婉转又如百灵啼唱,鬓发边插戴着两支点翠凤钗,一条凝白丝绦束着纤腰,楚楚不盈一握,衣裙用异香薰过,淡淡的,芳馨轻弥。
“谢谢你。”夏侯云倒了一碗燕窝粥,“军中自有伙伕,你不添乱才怪。这么不肯安分,我会劝十三舅赶紧把你嫁出去,别祸祸燕家了。”
燕明芷在夏侯云那似玩笑似认真的注视中,感到一阵心跳和羞涩,羊脂白玉的脸上飞起朵朵红晕,低眉道:“全凭表哥作主,不过,我想告诉表哥一句话,北夏一日不稳定,阿芷一日不成婚。”
夏侯云一怔而笑:“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莫不是明睿教你的?”
燕明芷撅嘴:“自然是我自己的想法,哪用得着别人来教我。”她敛眉端坐,婉约如歌的声音显然底气不足。
夏侯云用一种略带嘲弄的眼光看了看燕明芷,微微笑道:“明芷,你们女孩子该唱歌就唱歌,该跳舞就跳舞,该成婚则成婚,北夏的天自有北夏的男人顶着,你还是赶快回到你阿母身边去吧。”
燕明芷低眉轻声道:“你这儿太乱了,我帮你整理一下吧。”她屏着气收拾摆放零乱的书案,尽管她的动作很慢,可还是碰掉了奏折,弄倒了笔架,打翻了茶碗,比不收拾更乱了。
夏侯云打趣道:“做不来的事儿别勉强自己,你还是放下吧,我自己来,明芷,你不要这么紧张,瞧得我直别扭,放轻松点。”
燕明芷闪着水汪汪的双眸,忽然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悻悻然道:“我素日里散诞惯了,今日听从明睿哥哥的劝诫,少不得也装一回斯文,充一次娴雅,谁知只顾拿姿势,头也晕了,眼也花了,颈也痛了,腰也酸了,腿也硬了,脚也麻了,舌也噪了,口也干了,受也受不得了,撑也撑不住了,再要端架子,我就瘫了,爬也爬不起来了!我再也不做什么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
叽叽咕咕的,像只饶舌的百灵鸟。
夏侯云:“四舅说你老实,我看你可不大老实。”
燕明芷含娇道“人若是太老实了,岂不是无趣得很?”抬起脸孔浅浅一笑,“四伯说表哥是个与众不同的,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呢,不骑马,坐车,这晃啊晃的看奏折也看不清啊,一个人在车里,也能撞得这么大车差点儿翻了,表哥想伸伸拳脚抖抖腰,骑马多好啊。”
夏侯云:“女孩儿家家,跟谁学的这般滑舌!喊你哥过来。”
燕明芷伸展双臂:“表哥好生眼拙,我才不是小不点的小女孩子!你瞧瞧我,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条不胖也不瘦,容貌呢,不算太好看可也不难看,年龄嘛,不算太大可也不小,我是大人,如假包换!”把胸一挺,胸前耸起一对小巧的丰满,可爱如一对小鸽子。
夏侯云:“丘家大营要到了,喊你哥过来。”
燕明芷吐一吐舌头,跳下车,跳上马,欢快的歌声随之传来:
“生存可以快乐地歌唱,死了也不必悲伤,为什么苦苦留守在这一片土地,这里是我们可爱的家乡。我最爱唱的一支歌,你的情是飘在我心里的芳香,我说但愿今生长相伴,你牵着我的手一起看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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