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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唱了‘现在’二字还是不合调,夯砸脚呢!”
“唱山歌来劲,曹这是干活,又不是登台演出。山歌是打夯人现编的词儿,写革命歌曲的人哪个打过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致祥又改唱山歌,“大雁排成一排排——”
“啊闪起来!”
“妹妹盼着天快黑——”
“啊闪起来!”
“大雁排成一行行——”
“啊闪起来!”
“妹妹盼着哥上墙——”
“啊闪起来!”
“天上一朵——”
“依儿呀吱哟!”
“黑云彩呀——”
“依儿呀吱哟!”
“妹妹给哥——”
“依儿呀吱哟!”
“把门开呀—— ”
“依儿呀吱哟!”
“开门不如 ——”
“依儿呀吱哟!”
“开窗子呀——”
“依儿呀吱哟!”
“妹给哥哥——”
“依儿呀吱哟!”
打夯人的情绪一下子欢快起来,目光看着致祥,随着号子,唱着、笑着、垫着脚步,来回移动。十条夯辫不松不紧,水泥夯均匀起落,不偏不倚,夯印相连,不留缝隙。
工地广播突然通知:“打夯队的俞致祥,听到广播后请马上来指挥部,有人找。”
俞致祥把夯交给另一个夯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指挥部,一眼就看见俞惠萍,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惠萍,啥风把你吹来的?”
“致祥,我想到爸爸牺牲的地方看看,你能陪我去吗?”
“这算个啥事?曹这就走!”
致祥领着惠萍,来到峡谷深处俞炳武殉难的悬崖畔。还是当年炸裂的石块满布苔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惠萍跪在碎石子上,点燃随身带来的纸钱,“爸爸,可怜的爸爸!女儿来迟了,让您久等了。”呼啦啦,纸钱顷刻间化为灰烬,飘向天际。“你临走托梦给我,说你走后要我听娘的话。娘这次给女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你让我听还是不听呢?”
致祥这才发现起身作揖的惠萍双眉紧锁,两只丹凤眼像几夜未曾合过的样子,一朵盛开的白牡丹突然间好似经受着雨打风吹,关切地问: “惠萍,你好像有啥心事?”
“我有了!”眼泪在惠萍的眼里打着圈儿。
“有了?”“有了”是乡里人的专用术语,致祥不用细问,知道指的什么,他有点半信半疑。
“真的,致祥,不骗你,我对不起你!”惠萍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听候老师发落一样,两个手不停地将衬衫襟子卷起、绽开,绽开、卷起,眼泪汪汪地看着致祥。
“有了就有了,有啥难为情的!”俞致祥出奇的淡定,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你是啥打算呢?”
“我和继愈都同意刮宫。”惠萍等着致祥责问对方是谁,致祥却不提究,憋了老长时间,才以这样的方式说出另一方。
令致祥感到着急的不是另一方,而是怎样处理这件事,“干娘是啥意见呢?”
“我的难肠就在这儿!娘死活都不同意,非要我生下不可!你说,周继愈刚好有个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出了这事,会耽误人家一辈子的前程,可娘说孩子也是俞家的后代,纵有天大的困难,都要生下来!”两行难为情的眼泪,终于扑簌簌掉了下来。
致祥的眼泪也要掉下来了,他见不得别人伤心落泪的样子,何况这个人又是惠萍,“别哭,惠萍,你这一哭我也就乱方寸了。臧只说晒毡不说失尿,曹一起想方子!”
惠萍擦去了泪水。
“你想过没有,大姑娘生娃可是要看人的冷眼,听人的冷语的!”
“这些,我不是不怕。但是看到娘祈求的眼神,想到这些年来她既当娘又当爹地抓养我,我就没主意了。”
“如果刮宫,人们在背后议论几天也就没啥了。但是娃要是生下来就得有个爸呀!”
“为啥?”
“在乡间人的眼里这是个伤风败俗的事,照惯例要批判一场的!”
“那就批判我好了。”
“你得交代呀,检讨呀,一个巴掌拍不响,孩子的爸是谁?不说,不说就是交代不彻底,就过不了这一关!”
“这不把人逼疯了?说也不行,不说也不行,咋个办好呢?”惠萍焦急地看着致祥。
“给娃另找个爸不就行了!”致祥随手捡起一粒小石子。
“说得轻巧,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谁愿意背这个黑锅?”
“现成的就有!”致祥眼睛一亮。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惠萍使劲在他的肩头砸了一拳,“死致祥,都啥时候了,还开我的玩笑!”
“我说得可是认真的!娃的奶奶是我干娘,我是娃的干爸,去掉这个干字不就成爸了!”致祥一本正经地说。
俞惠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真希望致祥狠狠地骂上自己一顿,甚至给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让自己去刮宫。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怪罪的意思,还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分忧解愁,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男人的肩膀如此宽阔?她真想一头扎进他的怀抱,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周继愈的事,又下意识地收住脚步,任发自心田的两行热泪喷涌,任发自心底的哭声在山间回荡。
“惠萍,不要难过!我小时候的一个纸条,时隔多少年,你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间。为我的事,你操了那么多的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曹是以心换心呢,帮你度过这个难关!”
惠萍哽哽噎噎着说:“致祥,看老书的事影响了前程,已经够你受的了,你还替人背这个黑锅?”
“我哪是替人背黑锅呀?我是替你解愁肠!如果不为你,我不揍周继愈一顿才怪呢!”
“那就把你打到十八层地狱了,这辈子别想着再有出头的日子!”
致祥将手中的小石子使劲抛向远处的水面,石子在水面上一连点了三四下,溅到原水坝遗址上,才沉入水底。“没那么严重,还能把我开除出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