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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水,为每个人面前的酒盅斟好酒,俞炳义先敬酒,“老同学,职校一别,有二十二年了吧?”

    “你的记性不错,当初曹还是年轻小伙子,一晃就到儿女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立人兄好像学的是公路?”

    “对,对!子圭兄是学纺织的?”

    “是的,是的。你当初咋想起学公路呢?”

    “嗨,曹上了几天私塾,私塾就散伙了,又上新学,小学毕业后曹县没有中学上,正好秦安办了职校,胡乱填了这个专业,原本不知道公路从哪一头干起,你呢?”

    “和你一样,都是想着混一口饭吃,混一份轻松事干!”

    “有道是大人望天下,小人望一人。”

    “还记得毕业时的情景吗?”

    “记得,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就是那个可恶的集体加入国民党仪式,让我后半辈子抬不起头来。”

    “都怪那个魏有道校长,说是奉上峰命令担任全体毕业生的集体入党介绍人,害得我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他也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啊!”魏树德深有感触地说:“子圭兄,按说,加入国民党属一般历史问题,够不上戴帽子的。”

    “说来话长啊!”俞炳义长叹一声,从自己职校毕业分配去兰州西北军政织布厂做工说起,说到供职皋兰县政府合作指导室,直说到保长一撮毛派下一个壮丁,粜光一房的麦子雇人支兵。支兵的前脚走,一撮毛后脚又派来一个壮丁。他一气之下又考取了故里镇的主任干事,“立人兄,曹好歹也是喝过几天墨水的人啊,你说让一撮毛这个王八蛋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你欺负人也得有个样子啊!为了收拾这个家伙,我考取了李国栋的乡镇人员训练班,在兰州五泉山受训时才知道这个所谓的主任干事是李国栋训练的潜伏特务。一心想着出这口恶气,到任时一撮毛已经被撤职。没多日子,静宁就解放了!”

    “老同学,不说了,不说了。”

    “这就是人常言说的‘眼前的路黑着呢’!就说我,当时眼前几条路呢,要是当了纺织工人,这会还是个光荣的工人阶级呢。退一步说,供职皋兰不要回家,沿黄河两岸考察水利,发放合作事业贷款,也与政治无涉,这会子也是一个体面的下中农呢!谁让曹偏偏选择了乡镇主任干事,这就叫阳关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投!”

    “黑着也好。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揣摩着走,曲曲折折,跌跌撞撞,走向自己的归宿。要是事先清楚自己的归宿,这世界恐怕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瞎碰归瞎碰,还是你碰得好,走的路子对!”

    “好啥呀,不也回家了吗?”

    “哎,回家和回家不一样咯!”

    “猪黑笑老哇(乌鸦)——一般货!”魏树德分别替两位客人斟上酒,主动提议说,“来,这杯酒喝下去,曹就要改口,以亲家相称!”。

    三人同时举起酒杯。

    “立人兄,梦都没梦起曹成两亲家!北山和松柏峪因为叼寡妇结下的仇怨,看来要在曹老同学手中化解了。”俞炳义显得特别兴奋。

    “子圭兄,惭愧得很。你有所不知,北山和松柏峪的仇怨,是从我魏树德开始的!”魏树德不胜酒力,几杯下去,勾起了隐藏多年的一桩心事。

    “此话又是从何说起?”俞炳义有点不解。

    “实不相瞒,这事还得从我任故小校长说起。我的一任校长当得那个窝囊劲,连自己都看不起,树叶落下打破头哩!说个玉成不爱听的话,当年,你和俞炳武因李晓梅打架,主要责任应该由你承担。我和训育主任俞绍乐商议好,让你和俞炳武各挨五十大板,背个处分算了!”

    季玉成被冷落了半天,一下子成了谈话的中心,脸却红了起来。

    “两个如狼似虎的季家团丁持枪闯进学校威胁一通,魏秀才这几个前清遗老对招收女生本来就有意见,趁机施加压力要我开除李晓梅。哎!季家直通南京,李家又是一县之长。一家是山间虎,一家是地头蛇,哪一家都得罪不起。我只好让俞炳武做了替罪羊。你看你看,被开除的是松柏峪人,辞职不干的是松柏峪人,不领情的人也成了松柏峪的媳妇!”

    俞炳义借着酒力,开了个玩笑:“亲家,你偏心眼开除俞炳武,不会是因为和玉成一担挑的缘故吧!”

    “那时候玉成和娃他姨还没有成亲。不是解放,我能和季府大少爷成一担挑?今天成嫡亲了我才说实话哩。”

    季玉成碍于魏树德是自己的师长,不好发作,炳义刚好撞在枪口上,他狠狠地瞪了炳义一眼,“他姑父,论年龄我比你小,从玉梅这儿挨下来,你是妹夫。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没话干咳两声也行嘛!”

    “恕我失言,恕我失言!”炳义自罚一盅。

    “不怨子圭兄,是我先说起的,我也喝个知罪酒!”魏树德也自罚一杯。

    桂芹娘一直在锅上忙碌着,又端来几盘热菜,才坐在炕沿边上,“你几个,只顾着说闲话,忘记了正事。”

    玉成放下喝干的酒盅,“桂芹,过来给你阿公看酒,看他没话找话的样子是想喝酒了!”

    桂芹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季玉成替桂芹倒好两盅酒,示意她端给俞炳义。酒盅虽小,第一次端它可有些不习惯!桂芹小心翼翼地接过酒盅,酒盅里的酒还是溢了出来,流在她的手心里。玉成指着俞炳义对桂芹说,“这回叫姨夫,过了门就叫爸爸!”桂芹脸蛋红红的,看着俞炳义。

    “就按你姨夫说的叫!”魏树德在一旁说。

    桂芹叫了声“姨夫!”马上不好意思地背过脸去。

    “哎,这娃瓜着哩,第一回见阿公,咋能给人家一个脊背呢?转过来,这一声姨夫不能白叫,阿公得挂个锁呢!”季玉成笑着说。

    “别难为娃,我早准备好了!”俞炳义从怀中掏出用红头绳拴着的两个红纸包,搭在桂芹的胸前,然后接过桂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看把你急的,儿媳叫啥名儿都没问。”玉成又说话了。

    桂芹不好意思,魏树德替她说,“娃叫桂芹。”

    “桂芹,你咋不问一声,‘我的女婿叫啥?’”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双,在这个场合,没有季玉成这个角色,双方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他做的这桩亲事是个顺媒,一家是自己的亲妹妹,一家是自己的妻姐姐,谁也不偏谁也不向。

    “致祥,俞致祥,今年秋后就是六年级了。”俞炳义说。

    季玉成取过自己背来的褡裢,“规程的事行了。按曹商量的,彩礼80元,土布16丈,各色洋布8丈。本 来说好分几次付清,俞家的意思是不成亲是两家,成亲了就是一家,说出口的事,迟早要兑现,瞌睡要从眼里过,迟给不如早给,支呀借呀凑齐了。他姨和他姨夫,你俩谁接承呢?”

    “你知道我是个吃闲饭不管闲事的,交给你姐吧!”魏树德推辞说。

    桂芹娘也不客气,从玉成手中接过彩礼,仔细点数一遍,装入肚兜;接过洋布,和梨木八仙桌上炳义背来的十二个大馒头放在一起,又翻看着土布的纹路,“致祥他娘是个实诚人,你看这老布织的多细密!”

    “姐夫,东西你没接承,话可要对着你说。曹这是三对六面给娃订亲哩!该行的规程都行了,该说的话都说了,日后不能反悔哟!”

    “玉成说得啥话?不是酒壮怂人胆,说句男人话,曹有负松柏峪人在前,可不能再负松柏峪人在后了!一切都在酒中,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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