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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还不进去给老太爷道谢哪?”他们的妈高声的说。

    妞子也把兔儿爷接过来,双手捧着,同哥哥走进老人的屋内。

    “太爷爷!”小顺儿笑得连眉毛都挪了地方。“你给买来的?”

    “太爷爷!”妞子也要表示感谢,而找不到话说。

    “玩去吧!”老人半闭着眼说,“今年玩了,明年可……”他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明年怎样?明年买更大,更大,更大的吧?”小顺儿问。

    “大,大,大的吧?”妞子跟着哥哥说。

    老人把眼闭严,没回出话来。

    十四

    瑞丰夫妇到冠家去。

    冠先生与冠太太对客人的欢迎是极度热烈的。晓荷拉住瑞丰的手,有三分多钟,还不肯放开。他的呼吸气儿里都含着亲热与温暖。大赤包,摇动着新烫的魔鬼式的头发,把瑞丰太太搂在怀中。祁氏夫妇来的时机最好。自从钱默吟先生被捕,全胡同的人都用白眼珠瞟冠家的人。

    瑞丰夫妇在冠家觉得特别舒服,像久旱中的花木忽然得到好雨。他们听的,看的,和感觉到的,都恰好是他们所愿意听的,看的,与感觉到的。大赤包亲手给他们煮了来自英国府的咖啡,切开由东城一家大饭店新发明的月饼。

    瑞丰太太的一向懒洋洋的胖身子与胖脸,居然挺脱起来。

    “打几圈儿吧?”大赤包提议。

    瑞丰没带着多少钱,但是绝对不能推辞。瑞丰太太马上答应了:“我们俩一家吧!我先打!”说着,她摸了摸手指上的金戒指,暗示给丈夫:“有金戒指呢!宁输掉了它,不能丢人!”瑞丰暗中佩服太太的见识与果敢,可是教她先打未免有点不痛快。他晓得她的技巧不怎样高明,而脾气又!——越输越不肯下来。他的小干脸上有点发僵。

    这时候,大赤包问晓荷:“你打呀?”

    “让客人!”晓荷庄重而又和悦的说,“瑞丰你也下场好了!”

    “不!我和她一家儿!”瑞丰自以为精明老练,不肯因技痒而失去控制力。

    “那么,太太,桐芳或高第招弟,你们四位太太小姐们玩会儿好啦!我们男的伺候看茶水!”晓荷对妇女的尊重,几乎像个英国绅士似的。

    瑞丰不能不钦佩冠先生了,于是爽性决定不立在太太背后看歪脖子胡。

    桐芳把权利让给了招弟,表示谦退,事实上她是怕和大赤包因一张牌也许又吵闹起来。

    妇人们入了座。晓荷陪着瑞丰闲谈,对牌桌连睬也不睬。

    “打牌,吃酒,”他告诉客人,“都不便相强。强迫谁打牌,正和揪着人家耳朵灌酒一样的不合理。我永远不抢酒喝,不争着打牌;也不勉强别人陪我。在交际场中,我觉得我这个态度最妥当!”

    瑞丰再看他的太太,她已经变成在狮子旁边的一只肥美而可怜的羊羔。她的脸上的肌肉缩紧,上门牙咬着下嘴唇,为是使精力集中,免生错误,可是那三家的牌打得太熟太快,不知怎的她就落了空。

    瑞丰还勉强着和晓荷乱扯,可是心中极不放心太太手上的金戒指。

    牌打到西风圈,大赤包连坐三把庄。忽然,西院的两位妇人哭嚎起来。哭声像小钢针似的刺入她的耳中。啼声由嚎啕改为似断似续的悲啼,牌的响声也一齐由清脆的啪啪改为在桌布上的轻滑。牌的出入迟缓了好多,高第和招弟的手都开始微颤。大赤包打错了一张牌,竟被瑞丰太太胡了把满贯。

    “爸爸!”高第叫了一声。

    “啊?”晓荷轻妙的问了声。

    “替我打两把呀?”

    “好的!好的!”他刚坐下,西院的哭声,像歇息了一会儿的大雨似的,比以前更加猛烈了。

    大赤包把一张幺饼猛的拍在桌上,眼看着西边,带着怒气说:“太不像话了,这两个臭娘们!大节下的嚎什么丧呢!”

    “我要是有势力的话,碰!”大赤包碰了一对九万,接着说,“我就把这样的娘们一个个都宰了才解气!跟她们作邻居真算倒了霉,连几圈小麻将她们都不许你消消停停的玩!”

    屋门开着呢,大赤包的一对幺饼型的眼睛看见桐芳和高第往外走。“嗨!你们俩上哪儿?”她问。

    桐芳的脚步表示出快快溜出去的意思,可是高第并不怕她的妈妈,而想故意的挑战:“我们到西院看看去!”

    “胡说!”大赤包半立起来,命令晓荷,“快拦住她们!”

    晓荷顾不得向瑞丰太太道歉,手里握着一张红中就跑了出去。到院中,他一把没有抓住桐芳,(因为红中在手里,他使不上力)她们俩跑了出去。

    “我去把她们俩扯回来!”大赤包没有交代一声牌是暂停,还是散局,立起来就往院中走。

    瑞丰太太的胖脸由红而紫,像个熟过了劲儿的大海茄。这把牌,她又起得不错,可是大赤包离开牌桌,而且并没交代一声。她感到冤屈与耻辱。西院的哭声,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是“一个心眼”的人。

    瑞丰忙过去安慰她:“钱家大概死了人!不是老头子教日本人给枪毙了,就是大少爷病重。咱们家去吧!在咱们院子里不至于听得这么清楚!走哇?”

    瑞丰太太一把拾起自己的小皮包,一把将那手很不错的牌推倒,怒冲冲的往外走。

    “别走哇!”晓荷闪开了路,而口中挽留她。

    她一声没出。瑞丰搭讪着也往外走,口中啊啊着些个没有任何意思的字。

    “再来玩!”晓荷不知送他们出去好,还是只送到院中好。他有点怕出大门。

    大赤包要往西院去的勇气,到院中便消去了一大半。看瑞丰夫妇由屋里出来,她想一手拉住一个,都把他们拉回屋中。可是,她又没作到。她只能说出:“不要走!这太对不起了!改天来玩呀!”

    祁家夫妇刚走出去,大赤包对准了晓荷放去一个鱼雷。“你怎么了?怎么连客也不知道送送呢?你怕出大门,是不是?西院的娘们是母老虎,能一口吞了你?”

    晓荷决定不反攻,他低声的对自己说:“这也许就是个小报应呢!”

    “什么?”大赤包听见了,马上把双手叉在腰间,像一座“怒”的刻像似的。“放你娘的驴屁!”

    “什么屁不好放,单放驴屁?”晓荷觉得质问的非常的得体,心中轻松了些。

    孙七,李四妈,瑞宣,李四爷,前后脚的来到钱家。事情很简单!钱孟石病故,他的母亲与太太在哭。

    孙七,泪在眼圈里,跺开了脚!“这是什么世界!抓去老的,逼死小的!我……”他想破口大骂,而没敢骂出来。

    瑞宣,在李四爷身后,决定要和四爷学,把一就看成一,二看成二;哀痛,愤怒,发急,都办不了事。尽管钱老人是他的朋友,孟石是他的老同学,他决定不撒开他的感情去恸哭,而要极冷静的替钱太太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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