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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师楼不在前院,也不算在中院,正在两院之间的南头的小院里,如今掌灯,前头有贵客来寻欢,乐师们各有点的自都去了,孤零零一盏气死风灯挂在楼头,四人进了院子,连身影也没有教照出。

    袁管事打了个激灵,引三人沿屋檐直奔最里头,两楼相汇处,南北走的那小楼长些,与东西走的正让出一间大屋的地带,那屋子,便藏在两楼的夹峙中。

    踹开屋门,摸出火石点上烛火,不及瞧清里头装饰,更不及往旁边去,袁文佐道:“这一行三间,平时是丢放坏掉乐器的屋子,乐师们有懒惰的,晚间下值后不去回家也在这里暂宿,你三个各自一间,床榻都有,当再无所需,早些歇了罢。”

    这人走后,徐涣恼道:“好好的将咱们扯到这里,到处都是不识之人,又不供应好些的屋舍,我瞧着这里满满的都是恶意。”

    卫央安慰道:“无妨,且先都歇了,老甯你在这里,须提防有人自楼后楼上使坏。”

    出这南头第一间,卫央推开第二间教徐涣自行进去歇了,再往第三间里来,先不点灯,静悄悄立了半晌,凝听得无甚么异状,这才点起灯火,四下里瞧这屋的状况。

    诚是个库房,满地乱堆着鼓琴萧瑟诸般乐器的残片零碎,也有摞成一堆的老碗用具,东门而西窗,窗下斜堆着铺了被褥的坐榻,不知这榻是哪里得来的,早已八成旧了。

    伸手往被褥上一搭,却干燥洁净的很,想想甯破戎与徐涣屋里也是如此,凑近瞧时,却是新的,当是方才在那佛儿手门前停留时候,袁文佐抑或乐师里谁使人早早来备齐的。

    坐榻上有小案,案上竟有黑白子各一罐,纵横图一张,图上子已乱,不成规律。

    将榻前火盆里染起木炭,卫央睡意不深,且有心思等待,遂依于榻靠之上,左右手各执黑白一子,忽而落黑子,倏而敲白子,并无美酒相佐,却有烛捻毕剥,窗外偶有夜风过,常伴夜声经,前院中灯红酒绿中男女嬉笑受用,中院里幽静闲适窝冬似安然宁耐,渐渐俱与卫央没了干系。

    他并不是在下棋,于围棋一道,卫央勉强只能算老手,手中黑白二字,黑子为我,白子为敌,他在算,如今黑白子于纵横图上落况如何,而自己这小小一率将士,将又落在哪里,方是不亏北地里来这一遭。

    人定时分,前院闹声正紧,分明能听得有女子吟唱词调,男子哄笑捧场,而夜风过楼,楼瓦瑟瑟如枯草正待发生,毕剥一声,灯花如斗大破开绽开。

    细碎的脚步声自院外进,直奔此间来。

    卫央微笑中捡起数粒黑白子,拭去了战局,点成了见笑于方家的棋局,端坐白子方再不执一黑子。

    轻轻的敲门声起,隔壁传来徐涣翻身而起的响动,卫央笑问:“夤夜访客,可真闲散的很哪,进来罢。”

    吱呀门扉大开,烛光扑朔及最远门外,俏生生站着个如花的女子,手中持一托盘,盘中有酒一壶,冷热荤素菜肴各一,笑问道:“杨郎君可真雅致的紧,灯下落子,当有奉陪的。”

    卫央笑道:“自有陪客,你不见么?”

    女子笑道:“杨郎君误我,陪客是谁?莫不是夤夜来访冒犯了郎君,要籍口驱赶我这恶客么?”

    卫央努嘴指指对面:“执白子而弈者,岂非陪客?”

    门外打背风窜入,烛火摇曳时,模糊了卫央对面的空白,那女子毛骨悚然,惊声喝道:“弈者是人是鬼?”

    卫央哈哈大笑,丢下黑子,伸手到底拂乱了棋局。

    他的落子技艺,实在见不得人,这一次拂乱了棋局,无非怕人笑耳,别无用意。

    来人乃不识,卫央自不会认为她是闲得无聊来叙话的,当时主意打定,管她有甚么意图,只要坚守着,邪魔外道也不足论,何惧这样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屋内这坐榻甚是广阔,休说坐卧,两人并肩也足堪盛下,将那小几往中间一并,黑白子稍稍边沿放些,酒菜倒也安置得下。

    因不知来意,卫央多番猜测觉恐是彩夫人阴谋,遂往门外叫徐涣与甯破戎来聚,甯破戎可是个棋局之间不知奥妙的粗人,进门先见酒菜,一个饿虎扑食抢将上去,一面嘴里先塞两口,埋怨道:“你这小娘子,也忒地小气了些,明知咱们都是大肚汉,这点饮食还不够一人受用,何不多取些最好?多几斤馒头,那也是好的。”

    这女子约在桃李年华,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无论打扮气质,当是快活林里谁家花娘子的侍婢,闻言娇声笑道:“壮士尤嫌不足么?那容易的很,只要教人多送些来就好,只管稍后,免不了不敢耽误壮士的肚皮子。”

    甯破戎转怒为喜,赞道:“是个伶俐的,最好,最好。”

    待徐涣入门,女子笑盈盈赞道:“真是个俊俏少年郎,果然满城没个比得上的!”转瞬瞧一眼卫央,又惋惜般道,“只是可惜,沦落风尘里太久了。”

    徐涣一听,这是坐说客的架势,当即冷笑道:“却不觉在风尘里,清清白白的人家,虽不富裕,却觉足够的很。”

    女子不以为意,看徐涣毫不客气抓了冷肉抢到热酒往口中筛,嫣然一笑不再理会,回首邀卫央入局,道:“杨郎君半夜独猜落子,奴来的好不巧,正堪打破郎君好心绪,不如由此赔罪,相约手谈一局可好?”

    卫央摆摆手笑道:“我这两下子,糊弄外行尤可,方家面前就不必献丑了,最好藏拙。”倒将徐涣推上棋局,“我这个兄弟,自幼家教管的好,琴棋书画那是无一不通,倒堪是个好对手。”

    徐涣也不推辞,口中叼着一根抢自甯破戎手里的鸡腿,油腻腻的手伸出去抓一把黑子,口中含含糊糊地道:“也好,也好,你先来,须不能教来客执黑子——哎唷,这肉不错,哪里来的?”

    女子于是左首里作陪,先落一子而后笑道:“这是咱们娘子吩咐教送来的,虽不是从贵客口中克扣,那也不是寻常人能享用的——郎君喜欢最好,片刻又有奉送来的,依着三位的吩咐,一样也不会少。”

    徐涣漫不经心点落白子,回头问蹲在破旧乐器上与甯破戎抢夺酒菜不亦乐乎的卫央:“姐夫,你要了甚么来着?我却忘了,可不能是吃不饱干看着过瘾的玩意。”

    女子眼光一闪烁,说教般评了一句:“长安民家,不及出阁的女郎也算外姓之人了么?”

    她弈技甚妙,虽只落三五个棋子,局中柔里有刚的咄咄逼人当时已有了,这一子再落,徐涣便没了上风。以女子想来,这是个读过书的,那是定不肯在棋局上落下风,想必这子一落,他须没了说话的心情。

    哪知徐涣如今将这人前卖弄的花招早不放在心上,大丈夫跃马横刀为国家出力,这些个棋局里纵横的小道,那么重放在心里作甚么。

    竟抢一步跳下榻去,劈手夺过甯破戎好生艰难抢自卫央口下的冷肉,骂骂咧咧道:“甯大叔,你这人甚么都好,就是太贪吃,倒是给我留些——不见我正陪客么,尽都进了你的嘴!”

    女子神色一冷,这等饿死鬼投胎的架势,多少年她已不曾见过了,而此番来只为教这三个心里踟蹰不知彩夫人到底要作甚么,却不料这些粗汉竟不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将她这个身负重任的撂在了一边。

    当时自矜是个姿色过得去的女子,不悦顿时显在脸上,问罪卫央道:“杨郎君也该尽一尽职责了,有客在此,哪里有这般待客之道,可教人心寒的紧哪。”

    卫央摆摆手:“你只且自便最好,咱们都是江湖里打滚的粗汉,哪里讲究甚么待客之道,只管客随主便,想你在太师府里,拘谨的时候也不少,难得有作贵客的时候,拿着架着,好不与自家过不去。”

    这女子打扮是个快活林里的使唤丫头,可气质蛮横霸道,隐约已得彩夫人的三五分真传,快活林毕竟是个迎来送往的,那些个头牌的花娘们各有不同,想也是有娇蛮霸道的,可毕竟须分对面别有千秋,怎会有待谁都鼻孔朝天的不识路数?主人家尚如此,使唤丫头们又怎敢拿的比主人还高?

    进门当时,卫央早判定这是太师府出来,随着彩夫人处处野蛮的女子,当时料定今夜里这是个打前站的,如今一言点破为的只是莫教彩夫人好过,一两日内休再轻易使人来搅扰,好教他有闲暇算计明日夜里快活林中聚首的那诸国使者。

    扮猪吃老虎的伎俩是不错,但也要分时候,如今图算使者们为大,与彩夫人斗法事小,因小失大,卫央可不为。

    到底他这一句话震动了女子,原本只当这是三个粗汉,如今看来,至少这大个子的心思不在他身量之下。能一言瞧破她这个太师府使唤大丫头的来路,且只算是他的本事,然女子心中明白,这人的用意绝非这样简单。

    她到底是个伶俐的人下人,多年来自小小一个丫头成了太师府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没些深厚心机怎能成。也正因着她年少而有城府,彩夫人外出定要带着她,无论面见贵人接待外客,都有这大丫鬟在背后察言观色为彩夫人出谋划策,隐隐是彩夫人谋算中的首一个谋士。

    彩夫人行事可以模糊潦草,她这个大丫头须容不得半分大意。

    如今彩夫人视这三人只是粗汉走卒,大丫头心中难安,纵是江湖里的人,行走这许多年来,也该有心胸城府才是,唯恐教人隐瞒过去,当时劝下彩夫人在快活林里静坐,她自扮作个花娘子的贴身婢女过来探察,卫央这话一出口,登时她便觉着,彩夫人轻易出手已失了先路了。

    “好眼色!”由衷赞叹一句,女子轻轻将一子狠狠地摁在了棋局之上。

    事已至此,她知道,今夜再难有收获,只盼着此番收获终能教彩夫人听得进去,若不然,这个大个子哪怕略只有些心思手段,难免彩夫人一番算计也要落了空。

    “此事须急不得,步步谨慎徐徐图之才是上策,可不能在眼下的节骨眼上教这三个坏了国家大事!”女子心中计较已定,恐怕彩夫人又随后使甚么昏招,自拂乱棋局,站起来告辞道,“时候不早了,三位自便尽膳,而后早些歇息罢,明日一早徐郎君还要随乐师们编排,奴这就告辞了。”

    卫央讶道:“怎地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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