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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迎接的军方将领只有前些日子刚刚由枢密院加了五品游击将军散秩的周正裕一人。那道命令乃是王朴亲手草拟,因此不由得对他多看了几眼,去年来延州的时候王朴曾经见过周正裕,因此此番再见倒也寻常。
在节度府宣读诏书,李彬以观察使身份代李文革跪接,诏书内容却也没有什么稀罕,平灭庆州兵乱,朝廷赏功,将李文革的加衔由检校太保升为检校太傅,卫府职务由右骁卫大将军升为右卫大将军,并诏命李文革兼知庆州军政,李彬也跟着沾光,检校司空的加衔晋为检校司徒。
客客气气送走了王朴,府衙众人渐渐散去,李彬的神色却阴郁了下来。秦固看在眼中,却不破,待众人走光之后方才微笑着开言道:“怀仁检校太傅,众人皆欢欣,相公独向隅,却是为何?”
李彬挥袖不悦道:“子固不要来气我,你当这道诏书是好事么?”
秦固闻言一怔,正色道:“这是朝廷认可了怀仁出兵庆州的事情,难道不好么?”
李彬叹息着摇头道:“虽然不知内情,但朝廷……是与怀仁生了嫌隙了……”
秦固大惊:“相公何出此言?”
李彬着供在当厅的诏书道:“加太傅也好,右卫大将军也罢,都无非是寻常笼络之术罢了,可以不必理会。诏命怀仁兼知庆州军政事,这便是当道之人猜忌怀仁的铁证!”
秦固更加不解:“这摆明是信任,怎会是猜忌?”
李彬冷笑:“若真是信任,就不该仅仅是兼知庆州这么个差遣,而是直接给怀仁或者我加庆州刺史职事。这道诏书不像是当今天子的做派,貌似大度却暗藏狭隘,若我猜的不错,当是那位晋王的首尾了!”
秦固沉吟半晌,问道:“相公的意思,这是晋王在向怀仁妥协?”
李彬转回头叹道:“若你是执政,李怀仁一口吞下了庆州,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秦固想了半晌,不得要领,李彬道:“我是,按照规制,该当如何处置?”
秦固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自然是嘉奖其功,然后另派刺史接管庆州!”
李彬捋着胡子了头:“是了,若我是宰相,必然如此办理。怀仁纵然不满,却也不能公然抗旨吞并庆州,除非他现在就想举旗造反。”
秦固有些不以为然:“顾忌怀仁的情绪,也是自然之理,毕竟现在他领兵在前方为朝廷收西北。此时令他不快,总是不好的!”
李彬了头:“若是当今天子,当然做如是想。那是个心胸开阔的厚道人,做事情痛快干脆。既然想笼络怀仁这个人,一个庆州舍了也就舍了,就算是怀仁主政,庆州也是大周王土。虽用了权谋手段,却算不得猜忌!”
秦固接话道:“如今诏书上仅仅让怀仁兼知庆州事,相公以为是晋王的缓兵之计?”
李彬冷笑:“柴荣毕竟年轻,虽有城府,却短了气量见识,他留下这么一道伏笔,自以为高明,瞒得过怀仁,却瞒不过老夫!”
秦固默然。
李彬叹息道:“这个时候夺了怀仁庆州之权,非但朝野都要非议朝廷不厚道,便是论起实际,庆州诸部如今都已经归附八路军,新来的刺史知州,单身一人能在庆州翻起什么浪来?到时候怀仁只要一撤兵,稍稍用些手段,庆州再度糜烂不过是反掌之事。柴荣此番顺水推舟,是将这些事情思量清楚了的。刚刚登上储位,他不想令人指摘他做事寡恩,要留个好名声。这想法原本是好的,奈何心中这根刺总是不舒服,故此才留下后手,知州到底不是正身,只要等到战事平息西北局面安定之时,只要正式任命一位刺史,庆州还不是朝廷掌中之物?”
秦固苦笑:“这么斤斤计较……澶州也是素有贤名的人,当不至于如此狭隘吧?”
李彬叹了口气:“这原也怨不得他,郭威是戎马半生靠着刀枪剑戟坐上皇位的马上天子,对怀仁这地盘事业,是看不上眼的。柴荣无论威望还是德业都还不足,一旦登基,有怀仁这么大的一个藩镇卧在关中,他是绝睡不着觉的!”
秦固摇头叹息:“这番算计虽然精到,毕竟没了格局器宇,况且朝廷如今拿庆州没办法,难道西北战局笃定之后,反倒能有办法了么?”
李彬冷笑着眯起眼睛:“这里面的权谋手段,子固这等君子自然是想不到的!”
秦固皱起眉头:“愿闻其详!”
“人心!”李彬笃定地道,“关键还是人心,怀仁如今在延庆颇得人心,在朝中的名声也不坏,在天子那里的圣眷也还算优渥。这个时候来拿庆州的事情做文章,上上下下都不服,皇帝那里也未必肯认。因此现在只能承认怀仁暂领庆州军政,先落得个爱护边将维护藩镇的好名声,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马虎不得。等到怀仁平灭了党项,那是绝大功劳,那时候分其权的机会便来了!”
秦固的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却听李彬毫不犹豫地继续道:“一旦定难军事定,怀仁自然是要封赏的,到时候国公也好,太尉也罢,不要钱的头衔只管加便是了。然则偌大功劳,怀仁总是不好意思独吞的,延州上下,军伍将弁,具要有所封赏。学问就在这里!”
秦固的脸色已然转为青白。
李彬脸上带着淡淡地讥讽之色道:“到时候只要一道诏书,任命子固你为庆州刺史,怀仁好意思推却么?他若抗命,不仅朝野要他不厚道,就是延州上下,难免都要暗怪他不够朋友了!内外交困之下,怀仁就算明知这是碗毒药,恐怕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吞下去了!”
秦固倒吸着凉气接过了话头:“到时候新打下来的地盘最少有三四个州,朝廷再将沈宸、魏逊等人或封刺史或封节度,再将北面的州郡封给折家,怀仁创出来的这个局面,转瞬间便要四分五裂了!当真是二桃杀三士的毒计……”
李彬淡淡笑着:“谁人没有向高之心,就是子固,难道没有独掌一郡施展手段的雄心?此计虽然简单,却是对着人心施展的,没有心机的武夫,怎是如此权谋的对手?”
秦固头:“这是个死局,虽然看破,却无法应对!”
李彬摇了摇头:“你如是想,柴荣却不会,这手段虽绝,他却并不知能否对怀仁奏效,因此此番才会派出王朴前来宣诏,为的便是再探延州的人心!”
秦固揉着太阳穴道:“前方战事方酣,这位状元公却又来添乱,真真令人头痛!”
李彬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合上双目,轻声道:“定难军之后,怀仁若不自立,这个死局,可是委实难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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