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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护道:“周游击客气了,军中规制,您是上官,召下官前来天经地义,无甚僭越处。有甚么事情游击但管吩咐,只要不犯军规,李护领命便是!”
话虽如此说,他也并不认为周正裕有命他前来的资格,军中诸将谁都知道他和李文革的关系,就连沈宸和魏逊这样的实权人物平日也都并不敢当他是下级使唤,更何况周正裕这种没有什么实权的闲人。李护也并不觉得老周叫他来有甚么正经军务——那些事情轮不着周正裕插手。
然而下面周正裕说的话却叫他一愣。
“护儿兄弟,你这话说得守规矩,不过咱是块啥材料咱自家知道。大人给咱面子,咱不能蹬鼻子上脸,不过无论如何,这支队伍是大人手创,有些事情咱总归也得为大人担待起一些,否则干领饷不做事,咱也觉得对不住大人。下面地话你先听着,若是有冒犯之处你包涵些。前些日子韩家大郎送了二十顷地给你,可有此事?”
韩家大郎便是韩家族长韩弘师的长子韩辅机,他这阵子与李护交上了朋友,前些日子也确实送了二十顷地给李护,然则今天周正裕突然间问起,李护顿时一怔,一来他不太明白周正裕如何知道了这件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二来他不明白周正裕为何因为这件事特地将他召到山上来问话。
“确有此事,怎么,这犯规矩么?”
转瞬间李护已经将军规军纪想了个遍,到底也没有想出这件事情干犯了哪条军规军纪。
周正裕摇了摇手:“军规里没有这一条,再说咱也不管军规的事,那是魏逊该管地事情。”
他叹了口气:“兄弟,你上当了,知道么?韩家这是把你往火坑里面推呢,知道么?”
李护顿时警觉起来,周正裕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和韩辅机相交也有些日子了,这几个月接触下来,他颇觉得这个世家子弟身上浑然没有高绍基身上那样的傲慢和纨绔之气,对他这样家奴出身的人也能够折节下交。况且韩家在延州名声一向很好,平日里很少主动驱赶庄户门口的讨饭穷人,逢灾年还会拿出些余粮来设粥场放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实在看不出韩家有什么必要算计自己这个八品武。
周正裕静静地道:“兄弟,大概你也知道,大人和使君,还有秦布政他们,如今正在谋划着改丁税为亩税地事情,县城里面为了田土的事情已经会议过好几次了。姚家高家韩家这几大家一直扛着不肯卖地。如今丰林山下的屯垦大营里面已经有了一
民,可是山上和州府都已经没有多余的田地给他们种着便要化冻开春,若是这两个月时间内不能买够足够地公田,咱们就还得白白养这些流民整整两年,大人的家底就这么些,咱实在是养不起了……”
这些事情,李护影影绰绰也听到了一些,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此事与韩家送自己土地有啥关系。
却听周正裕继续道:“兄弟你想想。以前的时候,韩家怎么不曾结交你?这阵子要收田地了,韩家大郎便和你交好了,还白白送你二十顷田土,韩家早些时候怎么不如此大方?他们冲着地,难道是你这么个家人出身地丘八?”
李护呆呆看着周正裕,半晌无语。
周正裕又道:“兄弟,你若不是大人地兄弟。若不是咱中营的指挥,若没有执掌着延安、肤施两县地城防兵权,韩家拿哪只眼睛瞧你?他们如今找上了你,那是他们现下有求于你呀!”
李护迷惑地道:“可是游击。地方上的事情,咱们一向管不着啊,韩家若是想求着我给他们说情,岂不是病急乱投医么?”
周正裕苦笑道:“兄弟。你想差了,韩家压根就没想你帮他们求情,他们的用心,比这险多了!”
见李护不解。周正裕道:“你只是个口子,知道么?韩家只是要通过你在咱们军中打下一个口子。谁都知道你和大人的关系,他们便是看准了这一条。只要你收了他们的田地。他们便会通过你结识更多的军中弟兄。然后将土地一笔一笔送出去,让咱们这些弟兄均沾他们地好处。你想想。等大人回来了,发现军中的军官将,全都一夜之间成了大地主,都成了这些大家的好朋友,大人和秦布政他们的事情,还做得成么?没有足够地土地,咱们用啥来养弟兄们,那些在战场上立功负伤战死的弟兄们用血拼来的田地又着落在哪里?咱们这些当官的,吞掉地其实是自家弟兄的血和命啊……”
李护呆住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么多,周正裕叹息着道:“你道他们只找了你么?我告诉你,这阵子姚家高家韩家都在四处运动关系,沈宸魏逊他们都找过,不过他们没有请动罢了。不是这两位兄弟架子大,实在是这个朋友不能白交,要和他们交朋友,要先将脑袋捆在裤腰带上。”
周正裕看了看李护,语重心长地道:“其实你这档子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魏逊和沈宸早就知道了,陆勋也知道得比我早。若是寻常军官,像凌普杨利他们,魏逊早就和他们个别谈话了。他这个监军监的是什么?这支队伍是大人地队伍,谁若敢向这支队伍里面插手,谁便是魏逊他们的敌人。只不过谁都知道兄弟你是大人当亲兄弟待的,也都知道你对大人忠心耿耿,旁人可能反大人,你是绝不可能地。故此我才舍下了这张老脸将你请过来,实心实意和你说这些话。这些有钱人大地主读过地书咱们这些老粗这辈子都不曾见识过,他们地弯弯绕花花肠子多着呢,兄弟,咱可得多加点小心,不要给人当枪使了,还当人家是好人呢!”
李护此刻骇得脸都白了:“你是说……韩家想要通过我们来对付大哥?”
周正裕冷笑了一声:“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刀把子在大人手中攥着,他们不敢公开造反。他们只是想让大人有所顾忌,让大人不敢轻易动他们,关键的时候把兄弟你抖落出来,让大人下不去手,那个典故叫啥来着,打老鼠怕伤花瓶,便是这么个理……”
他盯着李护道:“兄弟你想想,这事真地叼登出来,大人是要下手杀人的,杀谁?杀你?大人下的去手么?不杀你,大人如何处置别人?弟兄们不服啊……”
至此李护才算完全明白过来,浑身出了一场透汗,连中衣都打湿了。
周正裕趁热打铁道:“兄弟,咱都是大老粗出身,在跟大人之前,咱除了一条随时都可能丢掉的烂命啥都不趁,现在又当官又拿饷,连京城来的大官都得高看咱一头,这是天和地的区分不是?虽然说现在咱自己的实惠和弟兄们比起来差的也不太多,我做到将军,家里面也还不过挣出了五十亩田,可咱来日方长,只要有这支队伍在,只要有大人在,咱日后升官发财的机会多得是。何苦在这时候用脑袋来换田?这不是傻么?”
李护长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十分诚恳地向周正裕平胸行礼:“周大哥,小弟往日对大哥不太恭敬,还望大哥莫要往心里去,大哥今日对小弟说的这些,若不是真兄弟万万说不出来。大哥放心,这群腌臜泼才想要坏大哥的事,李护便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让他们得逞。”
周正裕十分欣慰地笑了,这是李护一年半以来,第一次称呼他“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