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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大战结束了,而燕云的乱象还在持续。
辽国精锐大多数抽调往上京,除了耶律朔古和萧辖里手中各握有一直堪战之军外,留在燕云的多是杂牌部队,耶律朔古抵达幽州之后又广抽胡汉人马入伍,最后拥兵多达六万人,再加上萧辖里从云州来汇,契丹的兵马便多达八万,这八万人马精卒所占比例不多,其中过半人马训练亦不足,然而用以驱民已经有余。
契丹在幽、涿、儒、檀、蓟、顺六州,使用保甲连坐制度,户抽一丁为民兵,以胡卒监视汉卒,以汉卒驱遣异乡汉民,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一家逃匿,同伍杀而同什杖,强制性逼迫燕民东迁。
尽管许诺了会在辽东配给田地,但这不同于当初晋北之事,晋北是大灾之后无所归依,灾难又与天策无关,天策作为施恩者有了安排,晋民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听从。但燕地可没什么天灾,燕民重土安迁,谁肯轻离?
命令传下时候当场发生了流血反抗,因契丹早有准备,燕民已被保甲制度割裂而无法大范围联系,几场反抗都是热血青壮一时不忿,怒起一呼,群情集聚,全都属于临时发作,既无组织也无纪律可言,面对早有准备的契丹很快就被平定。
且大部分家庭家中壮丁被抽调,妇孺念着被抽入伍的丈夫兄弟,入伍壮丁念着被监视的家人,大多不敢妄动,虽然还是有反抗但都变成各自为战不成气候,饶是如此,契丹的屠刀仍然杀了数千户,尸积如丘,血染海河,这才将反抗给遏制下来,到最后这场所谓的迁徙就变成了人口掠夺。八万兵马驱遣数十万百姓,能搬走的东西全部搬走,不能搬走的付之一炬。
整个幽州,人口被契丹抓走了七成。藏匿了一成,逃走了一成,死难者亦有一成,驱民过后,幽州地面一片荒凉,有如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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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辽晋边界早已戒严,但奈何这场动静实在太大,不少燕民越界逃窜,有不少更逃到晋军大营之外求救,杜重威这才获知此事。
景延广符彦卿闻讯无不大惊。景延广目眦欲裂,怒道:“契丹当我汉家百姓是猪狗么!大帅,我们赶紧进兵,一来契丹驱民,内有忧患。外必难备周全,正可一击破之!二来也可趁势救我汉家百姓。”
符彦卿亦道:“此时进兵,大胜可期!”
杜重威却道:“现在进兵?那岂不是要跟契丹开战?”
先锋石公霸大声道:“开战就开战!都被欺压成这副鸟样子了,还不打么?”
杜重威森然道:“临出发前,陛下三令五申,说的什么来着?若要向契丹开战,到时候是你们负责任。还是我负责任?”
景延广叫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契丹人在我们眼皮底下将幽州搬空么?”
杜重威沉吟道:“是否救援,待我向陛下请旨后再论。”
景延广惊道:“向陛下请旨?这里到京师一来一回,等陛下圣旨下达,菜都凉了!大帅,这事不能迟疑,必须马上进击!”
杜重威道:“好。我许你出战,不过战事完后,需将自己首级割下,送往京师,就算是你们挑起这个担子。如何?”
符彦卿老成持重,景延广只是口中慷慨,一听都不说话了,石公霸见两个副帅都不开口,自己就更不敢说了。
符彦卿道:“若不救援,日后消息传出,我们都要被戳脊梁骨!”
杜重威道:“非是不救,但要先弄明白局势之后再行动,再说,晋北那边,我们也要盯着!我们且向陛下请旨,圣旨下来之后按照旨意行事,罪名骂名就多落不到我们头上来。”
他当下派出了使者,责问契丹,耶律朔古派了人来回复说:“当初两家协议,只是交割燕云,并未说交割燕云百姓。你石家天子要的是土地,又没说要人口,我们带走这些聒噪的刁民,正是为汝石家天子清扫民户。等我们将门户扫干净,你们就可以进驻了。”
景延广符彦卿等都听得暗中发火,杜重威却道:“契丹既迁民,那就是没有久留之意了,我们此番必可不战而收复燕云,这其实是好事。”
景延广符彦卿见杜重威全不将燕民死活放在心上,暗暗齿冷,杜重威却恍若未觉,我行我素,不但不救,为免节外生枝,反而下令封锁边界,以防走漏消息——这等大事,长远来说肯定封锁不住,但辽晋已分两国,边界本身戒严,燕代之间又有山川阻隔,杜重威在几个隘口设置兵马阻止难民逃窜,果然便成功封锁了消息,燕地闹得天翻地覆,云州以及河北各地一时之间竟然都未听到消息。
但杜重威一时间瞒过了河北、晋北之士民,却瞒不过执行军务的行伍士兵,晋军兵马眼睁睁看着同胞在北界号哭呻吟,主帅这边却置若罔闻,甚至还要封锁他们的退路!晋军士兵虽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会因此而哗变,但士气自此低迷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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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这时,晋北那边又传来惊变——云州易手了!
景延广道:“看看,看看!契丹奸猾成性!这边跟我们打马虎,那边竟将云州交给了天策!”
杜重威甚是不满,又派人去责问契丹,景延广退而愤愤与符彦卿私语道:“这也问契丹,那也问契丹!契丹除了推托之外,能问出个什么来?还派我们来做什么!直接让几个书生过来不就行了!”
符彦卿淡淡道:“我们这次北上,本来就是来打天策的,不是来打契丹的,主帅这样的做法,其实正中陛下之怀——若杜重威是会背着陛下打契丹的人,陛下就不会派他来了——难道你到现在才明白?”
景延广恨恨道:“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事到临头,不免憋屈!”
符彦卿道:“该憋屈时就憋屈吧,咱们父母妻儿都在洛阳被捏着呢。不憋屈一点,如何回去与我们团聚?我们的运气可比高行周好,他现在被堵在长城外,还不知道能否回来呢!”
果不其然。契丹便派使者回复说,云州并非转给天策,而是失于天策——是被天策奇袭夺了城池。杜重威这时不明晋北形势,景延广符彦卿虽有疑问,杜重威却是契丹怎么说,他就怎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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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中,石重贵得到云州易帜的消息比杜重威早,当杜重威在与契丹一来一回问讯时,石重贵已经召集诸将准备行动,石重贵当初若是一往无前地开出雁门关便罢。可他在雁门关驻守已久,长达两个月半步不进,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迁延的惯性,当白承福北上时他已收到风声,当时药元福就请收朔州。石重贵却要保证消息确切,没有第一时间行动。
等到确定了云州果然易手,石重贵这才准备动手,召安重荣药元福商议大事。
药元福道:“契丹在云州还有一战之力——那是安排来扯薛复后腿的兵马,光靠折德扆凑起来的那些人手,对上萧辖里,野战都必败。更别说攻城——就算真的奇袭得了城门,萧辖里也能将他们赶出来!这一趟云州易手,一定是契丹人故意为之。”
石重贵道:“既然如此,我们是出关,还是不出关?”
药元福道:“出!当然要出!云州还在契丹手上时,我们有借口推托。但现在云州落到了天策手中,我们若不出兵取回,将来陛下面前,没法交代!”
石重贵又问:“若是出兵,胜算几何?”
药元福道:“安兄出过关。与折匪有过交涉,当比我更知彼之虚实。”
安重荣道:“折德扆仓促成军,白承福杂胡之种,若是野战,必非我等之敌。”
石重贵道:“但现在云州已经易手,若他们凭城守卫又如何?”
安重荣道:“这个就有些麻烦了。当初只是想着折小子与白承福均不足为患,可没想到契丹会将云州交给天策!云州城坚墙高,这帮人的士气又不低,如果凭城抗守,急切之间恐怕难下。”
石重贵道:“那可如何是好?”
安重荣道:“如今形势,高行周已被断了后路,出兵已是势在必行!属下有个计议,我等可先兵出雁门,一路收缴州县,平定朔、应、寰诸州,同时驰书东路,请杜帅派兵西进,到时候我军逼云州之南,东军逼云州之东,高行周再从西面而来,便是合围之势!云州城池再坚,也断断挡不住我们三军联手!此为万全之策。”
药元福一听,道:“此计不妥!云州仓促易手,我们必须以快打快,在天策站稳脚跟之前兵逼云州城下,天策初得云州,防备必不周全,我军骤至,就算是孤军攻城,十之七八也可以取胜!”
石重贵道:“十之七八,那终究不是万全。”
药元福道:“行军打仗,哪有什么万全!但若缓进缓图,沿途收拢州县,等到了云州城下,天策早已有备!留守可别忘了,那薛复已经北上了!上京之战胜负必在近日一决,最近又有谣言传说张龙骧也要来敕勒川,这么迁延下去,万一上京那边杨易取胜,然后张迈又从西面席卷而来,那时候两相夹攻,谁敢抵挡?谁能抵挡!”
张迈西来、杨易南下……
只是想到这个场景,石重贵就头皮发麻!
“那你的意思是?”
药元福道:“速发轻骑,不取州县,直逼云州!”
本来大军作战,没有绕开城池长途行军的道理——那相当于是将后背卖给敌人,但此际晋北局势特殊,各地没有明确表态的地方武装,在唐、晋之间其实是一种墙头草的中立态度,他们虽然会听折德扆的号召而反抗契丹,却不见得会为了天策就去冒险攻击石晋的大军。
安重荣却道:“轻骑突进,恐怕不妥。”
石重贵问:“有何不妥?”
安重荣:“轻骑突进,则朔、应诸州未定,而以杜重威的性格,见我们已经行动,东路大军估计就不会入代。到时候我们突至云州城下,若能一举破城还好说。若是不能,则轻骑将被困于云州城下。诚如药兄所说,张迈可能会西来,杨易如果取胜也可能会南下——若真有那个时候。天策必定威势大振,只怕朔应诸州都会响应,而东路大军更不会入代!那时我们后路被断,而援军不至,可就不是无功而返,而是四面楚歌了!”
两人各执一词,听来都有道理,就在石重贵迟疑不定之时,下属来报说云州有使者到。
药元福道:“天策这个时候派使者来,多半是要设法拖延。留守切勿中计!”
安重荣却道:“不管他有什么企图,看看他说什么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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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雁门的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才二十来上下年纪,但天策的高层普遍的年轻化,因此药元福等倒也不敢因其年纪而小瞧他。石重贵打量着赵普,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冷笑道:“贵军一直大言炎炎,说什么汉家子弟应该携手合作,共抗胡虏,如今却背着我们诈取云州,华夏素来是信义之国。你们天策却总干无信无义之事,是在西域养成的习性么?”
安重荣是一方豪强,威名素盛,赵普如今却还籍籍无名,但他身为天策的使者,背后的国家强大。自身底气就壮,面对安重荣也全无惧意,微笑答道:“这个诈字说的太过了!我军何曾使诈!这云州城我们从来也没想要过,是契丹自己送给我们的。”
这番话说出来,药元福几乎气炸了肺——不是气赵普。不是气天策,而是气契丹!他早就怀疑契丹不会那么容易就失了城池,如今一听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赵普又道:“我等从未使诈,倒是安将军,当初阁下与我军折德扆都尉朔州打赌,如今这个赌约准备如何了局?”
安重荣一听,一张老脸也忍不住一红,嘴角的冷笑也变得无比牵强。
当初折德扆与安重荣在朔州打赌,折德扆说“石晋三路大军北上,一定不敢与契丹交战,却说不定会与天策交战!”又指责石敬瑭是勾结胡人,要帮契丹人打天策唐军,助胡攻汉,让汉人自家人打自家人!
当时安重荣自然要帮石晋分辨,因此双方立下赌约,以三月为期:三个月内,朔州自治,若事情果如安重荣所言,朔州归晋;但若事情如折德扆所言,朔州归唐。
结果都不用一个月,高行周就和天策军干上了——而且就是堂而皇之地从云州城下经过,契丹人未出城阻截,甚至还援助了一些粮草,跟着将逼近云州的天策兵马逼出长城——到了那时,是个明眼人就都看出石晋与契丹有所勾结!这事发生之后代民对石晋王朝大为失望,安重荣在朔州的威望也大受打击,这时赵普忽再提起,一时间安重荣几乎就下不来台!
药元福与安重荣交情不错,虽然在出兵缓急一事两个人有冲突,但这时却得站在同一阵线,接过话头来道:“那是高行周部的行为,与安将军无关。再说,那也是你们天策逼的!契丹已经表示要将幽云十六州交还我们,你们却千里迢迢赶来夺地,我军岂能容得尔等!”
赵普笑道:“我们元帅早已派出使者,对你们晋主提议两家联手,共逐契丹,只要贵主一个点头,取回幽云之后,就算要将幽云交给你们也无不可——咱们毕竟都是汉家子弟,最后归唐归晋总还是在汉家手中。只可惜贵主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跟胡虏勾结,不然幽云十六州早就回归华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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