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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易道:“契丹民气未衰,不是灭族的气象。我为漠北大胜所蒙蔽。力求一战功成,却显得太急躁了。之前我重责郭漳,却焉知我自己没有此误区。”
李膑道:“如今夤夜之中,上京城内却传来歌声,这定是敌将故布疑阵,岂不闻四面楚歌之计?”
杨易道:“歌可以下令开唱,但千万人歌唱所透露的军心士气却假冒不来。”
李膑道:“将是兵胆,帅是将胆,君若犹豫。犹如三军失胆!来日这仗就打不得了!”
杨易低头半晌,他不是在思考,而是在感应着什么,过了一会道:“我既有警悟,大败是不会了。但看眼前形势,要大胜也难。之前我们定下三策,你趋向中策,而在胪驹河畔时。我以自己命不久矣,力求速功。务于上策,如今看来,却不妨退而求其次,你当以此为心,略做调整。”
唐军原先有三大预定战略目标:上略是一举歼灭契丹,一统大漠南北;中略是取临潢府。下并燕云,使得天策大唐的领土混成一块;下略是如果局势不利,不得已全身退回漠北,以保有去年的战果,待得中原恢复力量。再从中原、漠北分途夹击。
下略是无论张迈还是杨易都难以接受的,甘陇、漠北两大方面沟通不便,很容易被契丹各个击破。而且分隔既久,难保不会再出现内部问题。李膑倾向于中略,而杨易则倾向于上略,杨易是统帅,因此杨易的意见就占了上风。
杨易抬起头,看着天上明月,忽然吟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吟诵毕,忽道:“将是兵胆,帅是将胆,但而今,薛复却是我胆!薛复不至,我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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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内,耶律颇德对耶律德光道:“最新消息,唐军派出偏师南行,大概是想向南攻略,接应上他们在敕勒川的攻势。”
耶律德光道:“多少兵马?”
耶律颇德道:“不过数千人马。”
耶律德光道:“那就只是试探,不是决绝向南的决心。从这里到敕勒川路途遥远,唐军一直没有得到南面的消息,对他们来说,这时南行就像一个人在黑夜中走路,不敢疾奔,因为每走一步都不知道前方地面会是怎么样,随便一点障碍就能叫他们踌躇不前。”
耶律颇德道:“那数千唐军继续南下数十里,就会到达东西横亘的潢水,我早已安排耶律勒泰古在潢水南岸,遍立营寨,作为疑兵,就算不能阻得唐军无法寸进,至少能叫他们暂时不敢妄动,只要拖到此间决战结束,大功便成!若能在此击败杨易,则舍中策而选上策也未必不可。”
耶律德光大喜。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他们的战略也与天策唐军几乎对应,其上略是将杨易驱逐回漠北,将唐军切割成难以合并的两块,然后再运用政略离间,若能唆使杨易独立最好,不然也能利用,使唐军陷入飞地隔绝的困境,而后联合石晋,南边拖住甘陇,北面鼓动漠北诸族反抗,一旦此势既成,则汉人在漠北肯定不能久呆。
中略则是退出临潢府,保有一个完整的东北以抗唐军。至于下略,那就是免于灭族罢了。
当初漠北新破,唐军气势如虹,韩延徽认为不如壮士断臂,耶律颇德虽然采纳了他的主张,作了最坏的打算,但族中反动声音极大,如耶律颇德等都认为应该坚持下去,以临潢府为前战地区与唐军一战,若能逼得唐军退去,临潢府就算已是不毛之地,但作为军区,仍然足以成为一个扼阻天策大唐的重要战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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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七年四月。当张迈决定要北上敕勒川,当高行周的银枪白马刚刚抵达晋北,当杨易的大军刚刚离开胪驹河河畔时,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却走进了洛阳城。这个人就是范质。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当世最大的都会,却是第一次以天策大唐重臣的身份抵达。当初他和魏仁浦西奔时,没人知道他二人是谁。但现如今,他和魏仁浦的名字却随着天策大唐的不断成功而传遍天下士林。
现在的范质已不是当年的范质,他的过去已经没人在乎,他的学问也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士林众人最关心的,是如果天策唐军问鼎天下,范文素将将有可能坐上文官第一人的位置——这个身份,才是整个洛阳重视他入洛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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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天策大唐派出来的使者,石晋朝廷内部的反应是不大一致的。
石敬瑭的反应比较冷淡。甚至比起契丹使者到访时更加冷淡,而亲契丹的桑维翰那边他并不打算和天策走得太近,不过冯道却非常热情,当然,当他与刘昫联合奏报时,石敬瑭仅仅是一句知道了,并让他处理接待事宜。
石敬瑭的原意,大概只是让冯道按照“惯例”行事。但冯道在这个模糊的指令下,却作出了让桑维翰准备参奏的行为——他竟以宰相之尊。协同司空刘昫、户部侍郎赵莹,率领一干文臣到洛阳西门迎候!
刘昫、赵莹都曾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都是有宰相资格的人,三人率领一众翰林、舍人以及门人弟子出城迎候,这可是极大的荣誉。
范质远远看见,忙翻身下马。对三相作揖道:“范质何德何能,敢劳诸位大驾!”
冯道含笑道:“文素虽入甘陇,然思民之所困,忧民之所忧,今春大兵之后有荒年。文素能以百姓为心,不拘国界行赈济之事,此先秦仁者之风也,秦地百姓,受惠者何止万千。只这一桩功业,就当得我等一迎。”
去年关中大战对关中的农业造成极大的破坏,天策政权竭尽全力,勉强保证境内生产重上正轨,免税减租令的推行更是普惠下民,虽不能做到人民面无菜色,但饥荒基本是可以避免的了。
但石晋朝廷却没有这么有力的施政措施,秦东州县,到今年春天就已开始有荒年迹象出现,长安附近州县受战争影响最大,已经出现农民、市民逃荒,这些年天策富强之名越来越昭着,灾民们便多是往西边逃,对此刘知远也不甚阻截,这个三月就有数万百姓过了国界。
天策政权虽在自身极困难中,范质还是奏请张迈设法赈济,张迈允许之后,天策就在边境诸州设立难民营,一来行赈济之事,二来统一管理也能避免灾民流窜,三来饥馑常会伴随瘟疫,将人控制起来也会避免为害地方,至于赈济的标准,就只能是用杂粮稀粥、保灾民不至于饿死而已,毕竟天策如今也没有太多的存粮。
然而能不计国界,存人性命,在儒家的标准中自是仁者之为,实堪赞叹了。
范质忙道:“此事文素只是建议,能采纳此议,是我主仁君之风,而能施行此事,则是我唐廷诸君的贤臣之能。范质不过适逢其会上书一奏罢了,就是范质不开口,以我主的仁义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是这样说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接口去赞扬张迈——这次冯道等人出来,论名义是半私半公——公者范质是天策使者,他们以晋臣身份来迎接;私者范质是士林同道,他们以儒者身份来迎接。论动机也是半私半公——公者以唐入晋,他们要一窥唐士之学,至于私,那就是要见面套交情,为万一天策真统一了天下,他们好留条后路。
以这样的动机和名义,他们自然是不会去赞扬张迈,之所以把赈济之事说出来,不过是弄个由头,但夸奖一下范质没问题,赞扬张迈就做不得了。
赵莹笑道:“文素在陇右,岂止为民,抑且宏道。自文素与道济入凉,西凉风气为之一变,四方贤良有归。读书之辈日众,陇右自安史之乱以后胡化甚重,亏得文素与道济力挽狂澜,变胡俗而归华风!如是宏道大功,不在伯禽变鲁之下、犹在昌黎变潮之上!”
伯禽是春秋鲁国第二代君主,周公的儿子。当初周封列国,周公必须在朝廷执政,就由儿子伯禽到鲁国治国,伯禽花了整整三年在鲁国改风易俗,将鲁国的文化、习俗彻底变成第二个周朝,这就是伯禽变鲁。昌黎则是韩愈的代称,他当年被贬远赴潮州,在这里做了几个月的刺史,将一派蛮夷风气的潮州变成了岭南的书香之乡。将中原文化永久性地留在了那里,从此唐朝文化在潮汕地区千年不绝,成为南方的文化重镇之一。
赵莹这短短八个字,从小里看是捧一捧范质,而从大里说,则是要将西北风俗的汉化一举纳入中原儒者的功劳里头!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天策政权的汉化进程从安西唐军时代就一直在进行,其汉化动力和范质魏仁浦入凉并无直接关系,但赵莹却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前代的史书就是他们这帮人写的,赵莹本人就是第一部《唐史》的作者。而后人要写史书必须应用的各种史料也都是他们写的,修史的权力掌握在手里,这就是他们肆言无忌的最大底气。
如果换了个脑袋不够清醒的人受此一捧,只怕就要飘飘然起来了,范质却是不敢,他进入天策已久。已经隐隐察觉到天策大唐内部正隐隐在形成另外一套话语舆论系统,这套系统虽然有很明显的华夏痕迹,但和汉朝独尊儒术后儒者独霸的话语系统完全不同,而且力量之强大远非范质魏仁浦所能想象。
文化的影响在正常情况下总是先进的影响落后的,野蛮的接受文明的。因此韩延徽韩知古入契丹。在文化上施加影响的是二韩,接受影响的是契丹;但范质魏仁浦入天策,却是范魏受影响更多。
范质心中明镜似的,所以并不受捧,接口道:“变俗之前,鲁为东夷,潮为南蛮,甘陇则是大唐故土,安西唐军更都是大唐故臣,郭杨鲁郑皆为名门之后也,本来就是华夏。随前唐亡后甘陇有胡化之征,而重新变胡归汉,则是安西入凉以后便进行的了,并非吾与道济之力。赵公此比,质不敢承受。”
群儒一听,不少人已经在暗中皱眉,他们这次大张旗鼓的来,固然有一部分人是出于私心,但从大里说也真是为了道统。
先前冯道和赵莹的两捧既是在向范质示好,同时也是在变着法子告诉他:你虽然去了天策,但大家儒门一脉,从道统的角度来讲我们都是自己人。如果范质的回应是肯做中原儒门落到西北的一颗棋子,那么反过来整个中原儒门就会成为范质的后盾,这是彼此互惠、相得益彰之事。
但没想到范质面对两捧却是两推,从表面上看这是自己谦虚,但从道统的角度看就是否认了中原儒门对西北的影响力,这可不是洛阳儒生们愿意看到的。
对面人群中走出一人来,昂然道:“若是范先生与魏先生入天策而无补于苍生,无益于道化,不知二位西行所为何来!是眼看西军强盛,预先投靠以谋取功名富贵么!”
这两句话说出来,现场气氛登时为之一变,不但咄咄逼人直指范质投靠天策是求取功名富贵,更是连字都不叫了,直接就称先生。
冯道虽然对范质两次应答也不是很满意,但对已经进入天策高层的范质、魏仁浦二人十分看重,不愿坏了彼此的关系,觉得说话的此公有些过了,桑维翰安插在人群中的儒者却大声起哄叫好。
范质眼光移了过来,见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虽不认识,观其服侍,显然也是位台阁重臣,行了一礼,问道:“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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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