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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俣端肃回礼。
他没怎么系统学过古代礼仪,但现代学过很多东西,也许姿势不比这些从小训练的公子规行矩步的完美,但风仪气度是没的说的。
谢闻见此,视线幽深了几分。
崔俣心头转起思量,行个礼都带着审视,谢闻今次上门,所为何事?
主客坐定,谢闻起的话头很随意:“近来家中忙碌,招待不周,崔公子住着可还还顺心?”嗯,看似很随意。
崔俣看了谢闻一眼,笑容十分真诚:“劳烦垂问,在下住的很好,而且一点也不会无聊。”
这话似有双关,谢闻隐有察觉,却探不到内里。他视线落到崔俣膝上小老虎,随意拉着话题:“它叫阿丑?舍弟时有谈起,很是喜欢。”
“嗯,”崔俣摸摸小老虎的头,“阿丑虽长的不好,却很忠心。”
忠心……
谢闻眼梢微垂,视线不期然落到桌边粉釉描花小瓶,倏的变幻,神情语态却轻松如昔,指着小瓶,似无意间看到:“这是……”
“哦,是贵府辅理中馈的大少奶奶送来的,说是自己也没多少,但舍不得贵客受委屈。崔某不过小家庶子,万万谈不上什么‘贵客’,心内多有惶恐,当场便言,定要亲自见面大太太言谢,如今五少爷来了,倒是省在下走这一遭,晨昏定醒时,烦请五少爷同您母亲说一声,感谢她如此挂心在下。”
崔俣声音微缓,眼神清澈,口中讲述事实,实则点透了很多东西。
谢闻垂眸半晌,忽的笑了。
“崔兄果然聪敏,我家这点事,你一眼就看穿了,真是……”谢闻站起,重新同崔俣行了个礼,“见笑了。”
他变的郑重,崔俣还礼也还的严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谁家全然风平浪静。这也就是在你家了,若是我家……”他轻啧一声,难掩自嘲,算是以这点姿态,恭维一下世家不打到台面上的风度。
谢闻果然更加温和:“崔兄何必妄自菲薄?男儿之志,可不在内宅。”
“谢兄说的是。”
二人对视相笑,距离仿佛一瞬间拉近了很多。
“枯坐无趣,在下煮茶手艺尚可,崔兄可愿一尝?”
“荣幸之至。”
终于上正题了。
谢闻进门不久,三言两语,崔俣就明白来了他的来意。
谢闻出身世家,嫡长宗子,在规范礼仪教养下长大,各种规矩深入骨血,看他这个庶子时,眼底却没有一点鄙夷瞧不起,而是端详,审慎,不急不徐试探……
这个人很聪明,心也很大,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疼爱弟弟,对待弟弟的朋友,第一个想法是观品行,看习惯,他希望弟弟交到足够好的朋友,也担心不良的友人会带坏弟弟。
既然如此……崔俣眸底情绪翻涌,他心中早有想法,现下不会再压着。
一壶茶很快沏好,水汽氤氲,茶香袅袅,朦胧雾气遮掩,人的神态表情像蒙了层雾,显的格外有些神秘。
谢闻亲自奉了茶盏放在崔俣面前,率先提起话题:“舍弟曾言,崔兄喜揣摩邸报?”
“谈不上揣摩,只是喜欢看。”崔俣声音轻淡,笑容谦雅。
“说起来,我家的别东西可能没有,各时邸报却不少,也有族人从洛阳搜罗来的私抄,崔兄若想看,说一声便可。”
“崔兄过谦,多谢了。”
……
“最近……我有一烦恼,不知可否请教崔兄?”终于,谢闻端着手中茶盏,笑容亲切。
当然,这种亲切,带着更深一层试探。
崔俣潇洒挥袖:“谢兄但说无妨。”
“崔兄知道,八月已至,又是我谢家办秋宴的日子。旁人俱言我家秋宴喧闹奢贵,实则内里烦恼诸多。”
崔俣很理解,办大型宴会,样样准备都是心思,客人又多,哪怕准备万全,也不能保证样样都好,一路顺利无事大家开心到最后。
“比如此次——”谢闻声音略有拉长,认真看着崔俣,“朝官奏请越王代圣上迎吉兆,如无意外,越王近日会至长安,秋宴在即,届时谢家当如何应对?”
需不需要准备更多东西,备着万一越王前来?如果准备了,越王不来怎么办,会不会很没有面子?如果越王来了,他谢家是否有站队之嫌?越王来了,秋宴上客人如何管理?客人们要见越王,拦还是拦?发生意外如何处理?
谢闻只问了几个字,其内隐意却无穷。
越王尊贵,一举一动,于下面来说许都是麻烦,许又都是机缘。
“看来……”崔俣一下下摸着小老虎,视线滑过桌面,眼眸微垂,似有笑意,“谢家不想站越王。”
谢闻微怔:“我可没这么说。”
崔俣但笑不语。
没这么说,即是默认。如果谢家想站越王,谢闻不可能在这时问出这种问题,而应倾全家之力,想怎么为越王铲去一切麻烦,最大限度营造宾至如归的感觉,招待的越王舒舒服服,视之为可心下属。
会有应对烦恼,就是怕有什么麻烦后果。
不是越王的人,就是朋友。
崔俣笑容更大:“谢兄可放心,越王,必不会来。”
谢闻有些惊讶:“你竟如此肯定?”
“崔兄长辈不也有此判断?”崔俣反问。
谢闻神色终于大变:“你这也能猜到?”
崔俣心想,我还知道,你现下是故意拿这个问题试探我,看我有几分本事呢!
“不瞒崔兄,我祖父也说越王亲至长安可能性很小,可朝臣都在奏请,今年秋宴又是我全权负责,所以心下难免……”
崔俣腰背挺直安坐,淡笑从容:“如今朝堂只知越王不知太子,越王权势滔天,无人可及。势及至此,不是越王擅谋,就是越王身边有擅谋之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当此时机,应韬光养晦,不争是争,若迫不及待的行一切代圣之事,定会引来猜嫌。长安吉兆事小,专程一行,所得甚少,风险却明显,不若坚辞,摆正态度,所得更多。”
言下之意,只要不蠢,都不会想亏本买卖,越王要是没发昏,一定不会来。
倒是与算家长辈所言甚合,这崔俣……眼光心略一样不缺啊。
谢闻停顿片刻,忽的笑了:“舍弟所言不错,君胸怀丘壑,见微知著,风骨清明,当为挚友知己。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崔兄万请见谅。”
“哪里,谢兄不过一片赤子之心,”崔俣也笑了:“谢家不愧世家,传承百年,自有志气,子弟皆才俊,豁达明朗。”
这一出过去,气氛融融,二人距离更近。
此次秋宴,谢闻的确有点烦恼,未见崔俣前,他只是想为弟弟确认下这个朋友应不应该交,交谈之后,不知怎么的,他竟有更多交流欲|望。
可惜有人打断了他。
有小厮过来,敲门传话,外间有事需他处理。
“倒是不巧了。”他只得站起告辞:“多谢你伸手相援,救舍弟于水火,请安心住在这里,但有要求,随时讲来,我谢氏一族,永远待你如贵宾。”
“谢兄言重。”
“今日未尽之言,日后再叙。”
崔俣将谢闻送至门口:“随时恭候。”灿烂阳光照耀下,他肤色莹白,公子如玉,气度斐然。
谢闻看着他,似有所想,喟叹出声:“本来祖父有言,命舍弟帮忙操扶秋宴,我是不赞同的,现在看……许正是他的机遇。”
谢闻走后,崔俣把所有他的话翻来覆去,掰碎了想,明白了一些事。
谢家秋宴大事,谁主办谁辅理,都是露脸,展现才能,经营各种人脉的大好时机。这种大事,族中小一辈自然都想插一脚表现分羹,大少爷身上应酬的脂粉香,大少奶奶的贤惠,大少奶奶五少奶奶暗里交锋……恐怕都与这有关。
或许大少奶奶不嫌弃自己庶子身份特意照顾,也是有所图谋。
而且此次秋宴,本也是自己谋的重要机会……
谢闻正经宗子模样,比起身份尊卑,他最看重的是个人能力,以及品行良善。更远的,他看到的会是朝堂大势,自家起落。如何巩固根本,并在这基础上再上一层楼,才应是一家宗子应有的眼光。
朝堂权势可不是一个独自能玩的转的,凭一己之力纵横天下,那是妄想,越是伟大的抱负,就越是需要别人帮忙。别人在潮流中观望取舍,自己更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谢家需要看清形势,找到最佳资源,人脉,他崔俣一无所有,正好借梯登高!
大家抱团,岂不正好?
方才那一番试探只是结识,如若想得人交心,自己得展现出更大的价值。什么样的价值,值得谢家这样的世家重视,甚至得其年长一辈青眼?
思前想后,崔俣长叹口气。
他需要信息!信息!没有足够信息,如何设计谋局!要是有钱就好了,哪怕什么都没有,有了钱,也能买到,可惜……他快穷死了!
许是今日日子着实好,想要什么,就会有人送上来。
崔俣遇到了一个很好套话的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