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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斥过一句。此时她既羞愤又心痛,竟也忘了站起,狼狈地爬至青莼身边,涕泗交流地推搡拍打着她的僵化的身躯:“都怨你,都怨你,主子不要我们了,主子要赶我们走了,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都怨你!”
家!青莼脑中轰然作响,原来主子对她不仅是恩人,是亲人,更是她一直以来渴求渴望的家的温暖。那种家的幸福和安定已经被她握在手中了,她却像个健忘的老人满世界寻找着手里的东西!
泪水像浓稠的泥浆淹没了青莼的口鼻,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沼泽泥潭,快不能呼吸了。
一直冷静旁观的绿妍暗暗的琢磨了一阵,渐渐的明白了楚云汐的苦心。眼见青莼不为所动,怕两下僵持着毁了她的好意,便决定扮起红脸温言相劝。
绿妍走到青莼面前蹲下,拉开了哭闹的碧音,将青莼扭到旁边,用手戳着她的僵硬的肩膀,痛心疾首道:“你伤透了她的心,如今还要逼死她吗?那顾公子纵有千般好万般好能抵得上主子对你的救命之恩。你若还有心,就跟他断了吧,老老实实地听主子的话回蜀南去,踏踏实实地做人,莫要痴心妄想了。你也不想想,以我们这般出身,顾公子那般高贵的人家,凭什么对你青睐有加,你糊涂啊!”
青莼抬起酸楚沉重的眼皮望向床上的楚云汐,此刻她正在痛苦地咳嗽。她的右手横在嘴边,裸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依稀可以地看出皮下骨头的形状,纤细易折而又坚韧不屈。
长时间的咳嗽令楚云汐有些呼吸困难,她的双眼波光粼粼,像是沉在湖底沾染了水汽的朦朦月色。她艰难地翻过身去,面对墙壁。
青莼望向她的后背,心中哀戚地自责道:自己当真是混了头了,怎能为顾朝珉几句蜜语甜言,几次温柔守候,就可以将于己有救命之恩的主子置于凶险而不顾。她只顾自己贪图情爱的温暖,却将无意间背叛了自己至亲之人。她如此忘恩负义,真是枉自托生成人!
青莼捂住胸口,只觉得自己一颗琉璃心被人猛地击碎了,那些锋利的碎片将五脏六腑划割地血流成河。她已经将主子弄得遍体鳞伤怎还能忍心继续留下来折磨她呢。她咬牙拖着内里早已残破不堪的身子朝楚云汐跪好,整了整头发衣襟,抹去了脸上泪水,郑重地磕头道:“主子保重,青莼去了!主子的恩情,来世青莼即便变作牛马畜生也会记得报答。”
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入楚云汐捂着嘴的手掌中,那苦咸的滋味令她几欲作呕。几乎每一次的生离死别都伴随着这熟悉的味道。她多想逃开这噩梦般的纠缠,却只能拼命地将手指嵌到双齿之间,生怕稍一松懈,自己便会熬不住失声痛哭。
碧音趴在地上哀嚎不止。绿妍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蹭了蹭发红的眼眶,一手搀起了长跪不起的青莼,一手拉起了哭成泪人的碧音,哭腔哭调地道:“主子,我带她们走了。”
“嗯。”一声短促而空洞的声音从床上之人的喉咙里发出,仿佛她已失去了灵魂。
门合上的瞬间发出噌然一响。楚云汐恍惚之间好似听到了来自冥界的召唤,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合上眼便失去了知觉。
不久,门外响起马夫的唤门声。屋内的绿妍面无表情、一语不发,低头地忙碌着。她尽可能地延伸手臂上的空隙,能够将她们所带的大小包裹全都挂在双臂之上。碧音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难以自拔,青莼则像块木头似得缩坐在一个角落,将头深深地埋入膝盖之中。
东西整理好后,绿妍唤起二人。碧音对青莼愤恨至极,也不理睬于她,只顾抽抽搭搭地领头上了车;青莼则跟在后面帮着绿妍搬东西。
玓瓅被他们发出的巨大争吵声所惊,从厨房里好奇地跑到院子里。她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她们三人泪眼婆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她身边经过的狼狈样子,估摸着大约是这三个婢女做了错事,被公子遣返回家了。她扒着廊下的柱子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既同情又伤感。
然而等青莼也上了车之后,绿妍却不动了,她淡淡地道:“你们先走,主子伤成这样,身边没人照料不行。等主子伤势好些了,我便去追你们。”
碧音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露出个头来,恳求道:“那我也留下来。”
青莼被碧音粗鲁的挤开去,她自觉做了错事,也不敢出声。绿妍只能从还没有被碧音脑袋占满的车窗缝隙中瞥见她楚楚可怜的神情和哀伤的双眼。
“不行。”绿妍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们留下来只会徒惹主子生气,何况照料主子我一个人足矣。而且现在城里并不安全,能逃一个是一个。”
碧音放下帘子之前,用很大的声音嘱咐她道:“绿妍姐姐,你快快来,我可不想跟这个害人精一路回蜀南。”说罢还回头瞪了青莼一眼。
一缕青丝从脑后的发髻中垂落在青莼的耳边,为她更增添了几分萧索和凄楚。
马车缓缓驶出大街。
碧音双手环胸侧着脑袋,靠在车厢的一侧好一阵气苦,心头万般恼怒,却又对青莼不理不睬。青莼仍旧抱膝坐在她对面,惶然凄凉地将头顶在窗边。
两人就这般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僵坐着。过了许久,碧音因哭泣过度,而双眼肿胀,她只得半眯着眼睛盯着胸前的胳膊发呆。突然她听到对面的人翻身坐起,下意识地举目朝她望去,只见青莼半蹲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抓着车窗,半个上身都探出了窗子,似乎外面有什么勾魂夺魄之物将她的魂都勾走了。
碧音觉得好奇禁不住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少顷青莼红着一双眼睛转过头来。两人目光刚一相触,她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赌气的她没有发现,仅仅一瞬,静静独坐的青莼便褪去了凄惶之色,双目中杀气渐盛。
楚云汐再次醒来又是黄昏时分。她口干舌燥,唤了玓瓅几声,没想到推门进来的却是绿妍,她立刻脸色大变:“你怎么还没走?!难道还要让我亲自把你们轰走吗?”
绿妍见她转醒高兴一笑,倒了杯水递给她。她不但不解反而伸手推开,她刚要发火。绿妍抢先一步,敛了笑容,正色道:“主子,我是不会走的,你不用枉费口舌了。你的心思我已知晓,你就莫要自苦了。”
楚云汐咳了一声,强装不知。
绿妍叹了口气,心疼道:“你白天之所以要跟青莼恩断义绝,一则想用你们之间情谊逼她离开顾朝珉,二则是要斩断你们之间恩义好让她死心塌地地离开长安,离开你,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省的将来被你所累,丢了性命。”
楚云汐哈哈两声冷笑道:“你错了,青莼如此待我,我对她怎能无恨,只可惜我心软无能,不然她焉能有命在。你也把我楚云汐想的太好了。”
“因为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我们虽无血脉之缘,却早已是休戚相关的亲人。而且这般血浓于水的亲情,即便青莼做出了伤害你的事,你也万分割舍不下,在生死关头,你仍会选择原谅。”绿妍感叹道。
楚云汐摇头流泪道:“谢谢你懂我,你既然懂我,就应该知道,若是你们因我而有所损害,这将是怎样巨大的愧疚,于我而言这比死更可怕。”
绿妍双目精光灿灿,退后一步,抽出随身所带的一把防身匕首横于脖颈之上,郑重道:“主子,你只怕自己担负愧疚,却不知我也身担重大干系。夫人将照顾你的重任交给我,若我在世之时不能保你平安康健,必将愧疚难活,不如今日一死,以谢夫人和您的大恩。”说罢匕首便朝喉咙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