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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将汤匙往罐子里一扔,滚烫的药汁飞溅而出,洒在炉下熊熊的火焰上,那火焰忽地噌了老高,发出“兹兹”的响声,慢慢又弱了下去。他转头瞪着她气得胡子一翘,恶狠狠道:“我就是心肠歹毒,我就是要毒死他,你若是看不惯大可不必认我做师傅,你给我走!”
他揪着她的左肩一直将她推出屋子,往外一甩,温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便听见木门“砰”地一声合上。
“怪老头!”温玉努努嘴嘟囔道,他这样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发起脾气来就像个未开化的野蛮人。难怪只有一只黑猫愿意陪着他,她禁不住这样恶毒地想着。
月上梢头,从枫叶林里的小木屋透出微弱的暖光,修长的身影印在窗纸上许久都没有动过。温玉挪到门口,笑着唤了声:“轩大哥。”
男子转过身来,淡淡地勾了勾唇,绕过书案,又在门边多添了一盏灯才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温玉摇了摇头,想起鬼谷子方才狠戾的模样,颓丧地坐到椅子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我被师傅轰出来了。”
他微有错愕,兀自在另一边坐下,笑着宽慰道:“他的脾气就是这样,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碍事的,等明日你去陪个不是便什么事都没了。”
温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倒不是担心鬼谷子不原谅她,只是,鬼谷子给他下毒他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么?他每天仅仅是把药倒了,却什么也不说这又是为何?直觉告诉她,他跟鬼谷子之间有着太多的秘密。
她一向唤他“轩大哥”,却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几次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心底隐隐觉得他大概是不愿说的。倒是偶然在他的信件上瞥见他的手印。大红的小篆刻着“司徒”二字,若她没记错,这可是皇家的姓氏。
“怎么了?在想何事这么入神?”他的嗓音很好听,温厚儒雅,性情虽是冷淡。但也不难亲近,至少,他对她倒是挺好。
温玉犹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喝那药?你知道有毒对不对?”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微有诧异,随即颔首道:“没错,我知道。”
他仿佛猜出了什么。唇边浮现一抹温润,明晃的烛光印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煞是好看。他润了润喉头。神情悠远,像是陷进了从前的回忆中:“我自有体内便带着毒素,母亲为了让我活命遍访名医。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二十岁?”温玉惊愕道,瞧着他的面容,大概也有二十了吧。
他点了点头,复又道:“鬼谷子是个神医,亦是母亲的旧识,母亲不愿欠他人情,可最终还是找上了他。可就连他也没有把握,唯一的方法仅仅只是续命。”
“喝毒药续命?”温玉蹙了蹙眉,有些难以置信,这无异于饮鸩止渴。霎时忆起拜师时鬼谷子说的话,药物之间相生相克,既可杀人也可害人,即便是毒药只要用法得当,也能变成救人的良药。只是她都给忘记了,倒是错怪了那老头儿。
司徒伯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脸上平添一抹苍白的笑意:“算是吧,只是用一种毒克制另一种罢了,如今我的体内有两种毒药。可我不愿意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有未做完的事,一旦持续服用此药,我就会慢慢变成一个废人,不过是续命等死罢了。”
温玉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耳边响起他略显酸涩的语调:“可他们只要我活着……”
活着就好,是这样么?可是做一个行尸走肉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瞬间明白了他的哀伤,进与退都是那般的无可奈何。
第二天清晨,鬼谷子便让黑猫唤她回去。温玉兀自偷笑,早知道他会如此,已经是惯用的伎俩了。
自那日以后,温玉依旧按照鬼谷子的吩咐,每日端去一碗毒药,司徒伯轩依旧不喝,径直便将滚烫的药水浇在花花草草上,而她也只当做没看见,这是他二人之间共同的默契。虽说不愿看见他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废物,但也更不忍看见他死去,短短数日的相处,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的生死而矛盾着,却也不知这般的恻隐之心又来自何处。
天渐渐有了凉意,鬼谷子倒也不吩咐她出去采药,开始正正经经地教授她一些药理知识,她也渐渐才知道,他每天埋头研究的那些药材,都是为了解司徒伯轩身上的奇毒,只是他从来不说。
想来他应该是很关心跟在意的,不然决计不会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研究。看他的模样原以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儿,可后来才从司徒伯轩的口中得知,他今年才不过五十。
有些人的爱是从来不会挂在口中的,鬼谷子就是这般。嘴里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可心里却深深惦念着。温玉倒是越发的敬仰他了,即便被他骂上几句,也甚少回嘴。
看日头已是黄昏,她从满满一堆药书古籍里探出头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炉边汤药早已煮沸,温玉盛了一碗,便给司徒伯轩送去,这是她除了分辨药草之外,每天必做的事情。
来到木屋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便猜他大概又去了山间温泉,他偶尔便会泡上一阵,说是对治疗身体里的毒素有效,看这时辰大概已经泡得差不多了,温玉想了想便打算出门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