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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力很大,又是顺着风浪的方向,女孩儿一下子被他掷出很远,被迫往旋涡的方向吸过去。
刺客回头迎向身后相逐的少年。
李信的速度更快了,刺客想与他进行生死搏杀,他眼里却压根没有那个刺客。他只看到闻蝉被丢出去,她何等的弱,连杀个人都杀不了,更何况与大自然的力量抗衡?
刺客向他游来,李信手里的匕首往外轻轻一划,双腿蹬得极快,往前穿梭。
电光再次打入水中,照亮了刺客死不瞑目的双眼。
而李信已经不再理会他,他飞快地向前游。而越往前,他需要花费的力气越小。因为那水里的旋涡在飞卷着移动,在把周围的一切卷入它的中心。李信看到闻蝉已经闭上了眼,奄奄一息地被吸入旋涡中心……
他无所畏惧,多少人惧怕的水上灾难,他迎面直上。
而再借着旋涡的力量往前一纵,李信的手终于碰上了闻蝉的衣袂。多亏她的衣物永远这么繁琐,条条带带很多,他才能伸出手抓到她。
李信将闻蝉搂抱入怀里。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挨上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渡气给她。
他抱着她的手在不停地抖,他的睫毛刮着她娇嫩的脸颊,他哆哆嗦嗦地拂开她面颊上贴绕的发丝。他恨不得将胸肺中的气息全部渡给她,恨不得她立刻能醒来。
他在心中央求上天:让她醒来!让她活着!
让我去下地狱!让我代她去死!
也许是他常年不知情为何物,做事任意自我,偶尔的深情流露,逗笑了上苍。在少年颤抖的渡气中,他怀里的少女,睁开了眼。
少年们唇贴着唇,在深水中凝望。
旋涡卷着他们,快速地往中心冲去。耳边都是巨响,分不清是打雷的声音,还是海浪的声音。
而他们看着彼此。
闻蝉恍惚地看着少年普普通通的脸,她随波逐流,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他们一起在随波逐流!
闻蝉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境遇。她在被往旋涡里卷去,而李信抱着她!他一起被卷进去!
她眼睛里露出惶恐之色,伸手去推李信,想把他推出去。
但她的那点儿小猫力气,对李信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而当然一点用都没有。
浪已经太大了,旋涡的吸力已经太强了。李信自己游出去都已经很费力了,更不可能带着她一起。但他又万万不放开她的手,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少年才十五岁,他无数次在生生死死的边缘线上走过,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从来没遇到过喜欢的女郎,也根本没眷恋过谁。但是在今年,他碰到了那个人。他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捧给她,他有什么,就给她什么;他没有什么,只要她喜欢,他去抢,也要给她抢回来。
水浪中,少年们对视。
游鱼在他们身边流水一样游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这些可怜的鱼儿,和他们一样,被旋涡往里卷去。生死不知道,明天不知道。有的,也只有这一时一刻罢了。
李信对闻蝉笑,他的眼睛跟她说话:别怕,跟着我。我们不会死的。
闻蝉心里已经觉得必死无疑。
她才十四岁,她都只在长安和会稽待过,她哪里都没玩过,哪里都没去过。她娇生惯养,她养尊处优,她出行都有无数侍从相随。她什么都不用自己做,干什么都有人哄着。她没有忧虑,人生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江三郎不喜欢我”“李信太喜欢我了我真的好烦”这样简单的心事。
她从没想过她还有经历生死考验的时候。
她才十四岁……
这么些年来,阿母清冷的身影,阿父掩在威严下的疼爱,大兄的天天追着她问她喜欢什么,二姊的时时训斥教导……还有伯父叔叔姑姑大父大母……还有长安玩得好的好姊妹,丞相大郎非要送她玉佩……巍峨的未央宫,宽敞的长安街……
一切一切,都在闻蝉脑海里闪过。
她在水中的闪电光影中,看到李信的面孔。
一切定格在少年望着她的眼神中。
闻蝉扑入李信怀中,紧紧抱住他。
少年抱着她,像是抱着自己一整个世界,抱着自己的所有。
能不能有明天,能不能活下来……是否怨身边的这个人,是否怪这个人把自己拉入深渊……那都要等以后了。
如果不是李信要下水,闻蝉不会被他蛊惑得跟随他。而她不跟随他,不去救他,她就不会被刺客挟持,被水流卷走。但如果不是闻蝉被卷走,李信要救她,李信又不会落入现在这样的境地。
他们被卷入水底旋涡中,在其中挣扎求生。而这种微弱的可能性,于他们来说又太遥远。
水声惊天动地,只有紧紧抱住身边的这个人。
李信抱着闻蝉,两人被往旋涡中卷了去……
风暴骤起,遮天蔽日。星月无光,皆被乌云掩去。两个少年在水患中消失,刺客们和护卫们也死伤无数。船只漏水,被迫弃船。想宁王殿下这一生,恐怕也少有遇到这样狼狈的时刻。闻姝紧紧跟夫君站在一起,手里提着剑,杀掉每一个扑向他们的刺客。
她心里知道妹妹不见了,大雨倾头浇下来,然她一步也不能动。
她身边还有她的夫君,她走了,她不放心任何人能保护她的夫君不会受伤。而她夫君身体弱,一点点小伤,在别人身上无碍,于他却足以致命。
宁王妃杀着这些刺客,心里只悲怆地想:希望李信能保护好小蝉。希望那个混混不要让小蝉出事。
只要那个混混能保护好小蝉,她什么都不介意了,她什么都随便了!
没什么比小蝉的性命更重要!
没什么更值得她放弃她的亲人们!
大雨中,宁王夫妻的手紧紧握着,站在船上,望着刺客们。去往长安的路在水浪中、在大雾中,变得遥远而模糊。他们在异地相抗,欲从中搏出一条生路。
张染抬头,看到乌云罩着的天幕。
这场刺杀源于何由,已经不值得考虑。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才能予以报复,才能知道为何会遭来此祸。
此夜大雨。上半月星光灿烂,银月垂天。后半夜乌云密布,暗无天日。
越来越大的雨水往下浇灌,像天上的玉瓶倾倒,一盆水泼了下来一样。
于寒冷中,张染握紧妻子闻姝的手,平淡地说,“实在艰难的话,你便冲杀出去。不用管我。”
闻姝冷冷看他一眼,一剑刺开从后方向他们杀来的刺客。她冷声,“你闭嘴!”
张染要再开口说话,见妻子眸子一寒,往前抱住他扑向木板。木板渗了水,那水已经过了膝盖,寒冷刺骨。张染被往下一扑,整个人便埋入了水中,口鼻吐出大片气泡。而闻姝转手杀掉偷袭的刺客,又有反应过来的护卫在两边接手,她才拉起狼狈无比的夫君。
张染坐在水中,身上全是水,脸色雪白地看着眼里跳着火焰的女郎。
他的夫人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张染,我真是受够你了!你冷心冷肺,谁管你!你少在老娘杀人的时候,给老娘扯后腿!老娘护不了你一个弱鸡吗?!你瞧不起谁呢?!”
张染:“……”
他被闻姝一把提起来,被闻姝握住手腕,听闻姝冷冰冰道,“跟我走!少废话!你再多话的话,老娘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省得被你的冷言冷语给气死!”
张染欲开口,闻姝怒喝,“闭嘴!”
宁王妃强悍起来的架势,让周围护着他二人的护卫们都骇了一跳。众人往宁王身上看去,意思很明显:您不管管你夫人吗?这逃生,怎么也该以您为主吧?
张染眼一弯,示意自己爱莫能助,让护卫们听宁王妃的话就好。而宁王殿下他,则被妻子拽得趔趔趄趄,走过一地寒水、血腥和尸体,被妻子拉拽到安全的地方。
闻姝忽而扭头看他,砸下一句话,“我有个毛病,别的人没逃完前,我不会走的。你先上船吧,等所有人都逃走了,我再去找你。”
张染看着她,微微笑。在妻子的冷眸下,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轻声,“妇唱夫随。夫人不走,为夫当然也不走了。让大家先走吧,为夫相信夫人能保护好为夫。”
闻姝微迟疑。
这可是宁王啊……要是所有人都活着,就他死了。长安那边,得疯了吧……再无情的帝王,也不可能接受一船的下人都活着,自己的儿子却死了的结局。
所以张染若出事,这些人逃生,又根本没什么意义……
可是若要她护着张染,陪他一起先走。闻姝的性格,又绝不情愿。
她心甘情愿地保护一切需要她庇护的人,她自小便是这样!即使嫁给张染,即使成了宁王妃,也绝不改变!
张染笑,“所以,夫人,一切看你了。”
闻姝抿下唇,心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与托付。她心想,我绝不能让他失望。女郎转身,拉着夫君一起走上船头,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众人逃生……
他们立在船上,立在大雨中,立在天地间。
雨水浑浊,大浪扑卷。
而一年又一年,冥冥中仿佛由天定。并肩而立的人,一直站在一起。
哪怕日月倾倒,沧海桑田。
此情不悔,此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