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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科主考,足见圣心。
赵瑞按流程,请皇帝亲自颁发策题。殿试不做诗赋,只做策题。
德光帝对心腹内侍彭予点头。彭予将侍卫手中捧着的四个长轴,挂在八个内侍举着的四根长杆上,然后将四根丝绦交给皇帝。
德光帝用力一拉,四个卷轴打开,明黄的锦帛上写着四道由皇帝亲自出的策题,每题上百字,考生从中选择两题做策论。
恩科举试,说到底不是选出谁是第一诗人,而是为国选贤臣,题目自然要根据国家时政,考一考学生的治国头脑、手段与潜能。
四题出来,其他官员脸色都有点变了,考生更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唯有主考赵瑞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的,因为这四个策题虽是皇帝亲出,明黄卷轴上的内容却是他昨夜润笔写好的。
赵瑞能做两朝元老,得两个皇帝喜欢,就是因为他永远紧跟着皇帝的步调走,是个好助攻,从不质疑。就算有疑虑,他也只会自己暗自琢磨,有谏言也是顺着皇帝思路,提醒皇帝没注意的地方。
最主要,赵瑞嘴紧,不会有任何消息流传出去。
所以有些官员常骂赵瑞是皇帝的应声虫,觉得他为了媚上,失了文人风骨。殊不知一样米养百样人,赵瑞本身的性格能力,更适合做个秘书性人才。皇帝也觉得他不适合管理国家公务,所以他虽深得圣心,算两朝元老,却一直没被提拔成为尚书宰执。
赵瑞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从不羡慕嫉妒恨,只认真做好自己的事。
言归正传,四个策题之所以让朝臣大哗,贡生瞠目……的确是有些出格了。不像是忠厚实诚的德光帝的手笔,感觉更像是一贯任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王的作风。
赵瑞润笔列出的一些史实,漂亮的描述不提,只抓出重点理解。
第一题,问的是治国礼教、法情。
治国以政凝民、以礼凝土、以天治内外、曰治、曰教、曰礼、曰政、曰刑、曰事而已。礼教当先于刑法,法理之外又有人情,若有冲突,又该当如何?
所有贡生都知道,楚王曾有言论“法规在上,王在法下”,他是天底下最讲究礼法规矩,不近人情的当权者,让许多人恨得咬牙,却不能不说他确实是个优秀的领袖。做这个策论,当真要好好思虑一番。
第二题问的是土地兼并。
为天下太平,国曾有平亩之法,改田地之制,欲富国利民,为何富者田连仟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每个朝代都头痛土地兼并问题,
这个策问更直指忠王正在查的江州太守侵地索贿案。这个案子查得不顺利,遭遇江州官官相护,甚至被朝官阻挠,因为大部分官员权贵,或多或少侵占过土地,都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让皇帝和楚王动这个潜规则。一些出身好的贡生不敢动笔,而寒门的学子却是心中激愤,咬牙思虑。
题三问的是边境重开互市。
互通有无使刀剑相加,封禁边贸又使临封有怨,若与边国重开互市有何利弊,作何兴革?
其实基调已经定了,准备重开边贸,才会问改革方法。但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国家战乱,边境生祸,贡生们不管胡言,揣摩不已。
题四问得是灾害减产,粮食问题。
耕者无几而食者众,蚕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虫蝗之为灾,边有烟尘,内有盗贼,民受其害日甚一日。如何使四海无闲,凶荒有备,百姓无饥?
皇帝在圣寿时和皇后一起举行了食虫仪式,整个大幸都知道了即将到来的虫灾与粮食减产问题。大幸每年灾难频发,大家都习惯了。可问题还是很严重……粮食减产。百姓缺粮就容易发生暴|乱,国家动荡,处理不好就大伤元气。
可粮食问题,却是很难从根源上解决的棘手问题,天灾巨祸,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抗衡的。
两百多名贡生不敢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更不敢与人目光对视,除了抬头看策题,就是盯着自己的案几沉思。
题目这样重大又敏感,让贡生抓耳挠腮之余,又有些激动,因为这昭示着皇帝是有进取精神,希望有大作为的。而今次恩科的贡生大多是年轻人,年轻人最不缺乏的就是热血!
已经有人开始提笔,在草稿上落笔,渐渐开始打草稿的越来越多,崇祯殿内落针可闻,安静极了。
因抬头看考题,德光帝一眼就看见了在第一排答卷的水莲心,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立即想起了自家漂亮的九弟,心道:都说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可美到极致,总多少有点共通之处的吧。
沉浸在思考中的贡生没注意到德光帝的目光,水莲心也好似没有发觉。
德光帝不好总盯着人看,勉强收回了视线,就感觉到了心中的惦念,侧过身,招了心腹内侍彭予耳语:“去看看楚王睡醒没有,若没醒别吵他,醒了就问问他有没有兴趣过来看看。”
彭予领命下去了。
水莲心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目中闪过一抹流光,然后他借着看策问题目的时机,不着痕迹打量一眼端坐在龙椅上,诚厚内敛却不乏英气俊朗的德光帝,在德光帝投来视线之前,飞快低下了头看自己的试卷。
……
沐慈昨晚接到夜行卫重要情报,知道边境恐怕不会太平,就入宫和沐惗商量。因为事态紧急,又不能告诉别人以免造成恐慌,自己先乱了阵脚,沐惗就抓着沐慈不放,两兄弟一起找资料,看地图,分析情况,商量对策,磨叨到深夜他才放过沐慈。
夜深了宫禁早关了,沐慈留在重华宫睡,他生物钟准,一样早起冥想锻炼,之后觉得精神差,索性补了个眠睡到日上三竿。
内侍彭予过来时,沐慈感觉到了就清醒过来,听三哥召唤,带着牟渔去了崇政殿。
楚王也是钟灵毓秀的绝色美人,因刚刚睡醒面上潮红,身着白色常服,略带一丝随性慵懒,好看得整个人都在发光,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沐慈不在乎旁人眼光,本不在意,却在踏进大殿时发现了一丝异样!
——有一道极具侵略性的凌厉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不等他扫视过去,那目光就收敛了。
不过沐慈是谁,旁人也许在殿内三百人中发现不了那视线的主人,但沐慈早就心中有数,锁定了位置却并不看过去,以免打草惊蛇。
牟渔也感觉到了,目光在贡生群里扫视了一圈,却没什么发现。
德光帝对沐慈傻笑招手,沐慈散漫从容走过去,坐在德光帝早搬到了身边的王椅上,又让举杆子的内侍站过来些,用明黄的策题卷轴把自己的身影挡住了。
他字典里可没害羞一词,只是不想影响贡生的考试。
虽然不合礼仪,不过德光帝一贯纵容这个弟弟,其他臣子也明白楚王这副样貌的杀伤力,并没有谁指出来。奉礼内侍就眼观鼻,鼻观心,默了。
德光帝很自然拉着九弟的手,又摸摸他的脸,压低声音关心:“昨晚睡得好不好?”
沐慈刚睡醒,每根骨头都在发懒,便慵懒地往王椅上一歪,额头刚好抵在德光帝肩膀上,抱怨一句:“你下次别闹腾到半夜,我能睡得更好。”
昨夜讨论的事,干系重大,德光帝就“呵呵……”了,没有拿出来讨论,只往沐慈方向靠拢,让他能把脑袋枕在自己肩上。
“闹腾到半夜”这种话,结合楚王夜宿皇宫的事,还有他漂亮到让人想要狠狠疼爱的样貌,靠在兄长肩上这种不经意的亲昵,在外人看来很有点带颜色的歧义。
不过能听见他们说话的,都是身边熟人,倒不至于误会。
水莲心又动了动耳朵,目中寒光一闪而逝,却没有再一次借着看题而抬头观察,毛笔悬停许久,“啪……”一声滴下了一滴浓黑的墨汁。
水莲心看着那滴肮脏的黑点许久,面无表情无视之,继续往下写,好在是草稿,不然要废掉重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