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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牟渔道。
无所不在的夜行卫已经掌握了沐若松在方家的一切言行,牟渔早报告给了天授帝。天授帝并不意外定王的动作,因为这次定王派兵干脆,他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反正宗室的优秀子弟还有一些,总能挑到合意的。
不过沐若松没有泄露宫中任何消息,居然还回宫来,放弃了去西北镇北公麾下。这种做法很让人意外,特别是天授帝知道沐慈根本没对他另眼相待,更无笼络之举。
真是耐人寻味。
天授帝是直男思维,根本没往私情上想,他也下意识不想让九郎再沾染那种事。所以天授帝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沐若松是掉进了一个叫沐慈的坑里爬不上来。所以他只命令牟渔把情况告诉沐慈,让沐慈自己决定。
毕竟沐若松是沐慈的侍读官,而沐慈很护短。
牟渔就对沐慈把沐若松在方家的言行都说了。
沐慈拿了资料看,一边悠长叹口气,心知那傻乎乎的,情窦初开的少年,哪怕众叛亲离也要回宫来,是为了自己。他最无法抵抗就是真心,不禁为之触动,不过也就是一丝触动,不至于人家爱他他就立即有什么回应,不然他上辈子后宫数量会极其庞大。
沐慈只叹:“我没看错人,一直知道子韧的人品秉性都极好,是值得信任的好孩子。”
牟渔奇怪:“那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小心,不怎么理会他,还从不给他看到任何有妨碍的东西?”
其实对沐若松的试探,本该在入宫几天后就进行,偏偏沐慈主动小心防范,什么都不让沐若松接触,简直滴水不漏,根本没有让牟渔“钓鱼执|法”的余地,才有了当沐慈的面故意留下一份名单试探的事发生。
牟渔还一直以为是沐慈不信任沐若松的缘故。
沐慈道出真相:“我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必须让他保持干净,那他想离开就可以随时离开。”从寿王沐承瑾一事上,就能看出天授帝为人薄凉自私,不干净点不好讲条件。
牟渔心头一动,这才注意到一个细节——合欢殿的书桌一直都是沐慈亲手整理的,不仅很少让沐若松动,也从没有让和顺整理过。平时和顺也只在寝殿伺候的多。天授帝来了,书房磨墨也是卫终在伺候。
所有人都以为沐慈不信任沐若松,嫌弃和顺笨手笨脚。连和顺自己都偷偷哭过几回,怪自己没用被嫌弃。
现在才明白,这其实是一种保护。
就是牟渔自己,沐慈也从没有明里暗里拉拢过,甚至在他心软,主动想要帮沐慈之时,沐慈也毫不犹豫拒绝——不想让他越过一些不能越过的界线,在面对皇帝时会心虚,动摇皇帝对他的信任。
皇帝的信任,是牟渔这个御林军大统领,夜行卫大统领安身立命的最大依凭。
原来,沐慈在自身都不是太有保障的时候,所想的不是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己所用。而是凭自身努力获取皇帝的信任,然后一直不动声色在保护身边的人,尽可能降低所有人的危险程度。并且他从没解释,让人领情,甚至任由旁人误解自己。
这是真正的大善至仁。
牟渔看明白了,一时间感动不已,可习惯摆出冷酷内敛姿态的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感性的话。只伸手用力揉了一下沐慈的脑袋,露出一丝疑似笑容的表情,语气温柔:“我出去了,有事再让人叫我。”
沐慈点头,低头继续看资料。
牟渔帮沐慈收拾一下桌子,把一些机密的应被销毁的东西扔进水盆里,伸手搅了搅,之后才离开书房。一出门便见到站在不远处,盯着书房门口发呆的沐若松,态度也温和许多:“回来了?静和姑姑还好么?”
他是皇帝义子,可称静和为姑姑。
沐若松点点头,不是很想和这种背后捅人刀子,面上还能与人话家常的人说话——少年人还没被磨平棱角,爱恨总是太分明。
牟渔不以为意,示意道:“殿下在忙,你进去帮一下。”然后走了。
沐若松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担心沐慈的情绪占了上风。
朝廷忽然出了“主官上堤”的政策引得群情激奋,他祖父又应天授帝所命兵发各地,镇压主官上堤。这事怎么看都十分凶险。沐若松直觉是沐慈在背后出主意,怕他玩脱了,心里着急。
沐若松进了门,就见到沐慈正低头看资料,神色专注。上午斜晒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晕出一圈柔和的光芒,高贵圣洁,美得不太真实,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象。
沐若松想上前抓住这一片朦胧却充满吸引力的光……最终没用足够勇气,不敢靠的太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
沐慈抬起头,目光清明却温和,道:“回来了?”语气平常到仿佛沐若松只是出去散了会儿步。
沐若松感觉沐慈对他好像有些变化,变得亲近了些,一时无法理清头绪,但这无疑让他觉得高兴,露出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应道:“恩,我回来了。”
回答完后觉得有点傻乎乎,又找不到其他的好听的话说,最终他沉默下来,但低落的心情一扫而光。
沐慈用下巴示意一旁洪灾资料道:“时间紧迫,我也不与你客气,麻烦帮我注译和断句,然后按照不同流域,整理在一起。”
这还是沐慈第一次主动吩咐他帮忙。沐若松笑容更大,朗声应:“是!”帮助沐慈处理公务。偶尔沐慈指点一下,让他提高效率。沐若松自身受益,心情愉快,更是积极主动。
而且,之前两个多月,沐慈和他说的话加起来也没今天这一会儿多呢,这是不是代表……认同自己了?
为什么呢?因为自己被试探合格了,还是因为自己选择回来?沐若松没问,有些委屈他想忍下,不想提起来将沐慈和他之间好转的关系,再次弄得尴尬。
一上午的时间飞快流逝,到了午膳时间,沐慈依然亲自整理桌面,沐若松一时不知该不该帮忙,就暂时按捺,等沐慈全部收拾好,坐在椅子上休息。沐若松才端起销毁资料的水盆,出去倒掉。
沐若松一直知道,在宫里应当谨言慎行,不该好奇的不能好奇。他发誓他真不是好奇,只是端着水盆,视线总会下意识去看一看水盆里晃动的东西。
沐若松就看到了一些字迹。
他居然还努力分辨了一番水中尚未被绞碎模糊的字迹,看清那一行字:军事管制,主官必须上堤,退缩以逃兵论罪,斩……
是沐慈的字迹,缺笔少划的错字。
最主要,这些字迹所代表的意义……原来,主官上堤真是这少年的主意。军事、逃兵罪……沐慈这个看似娇美脆弱的少年,竟有撼天的胆子,煞气的心肠,雷霆的手段……
沐若松脑子响起一道炸雷,各种纷杂的情绪揉进脑子里,又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他木然直走,连撞到了屏风都不知道,水盆就“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溅了他一裤腿的水。
若是情报老手,这时候必镇定得多,可沐若松太年轻,立即反射性扭头看向沐慈,目中的愕然、震惊、恐惧和愤怒……根本瞒不住人。
“该死!”沐慈立即意识到了沐若松这神态,必是看到了水盆里的字迹。他飞快走过去,先伸手遮住了沐若松的眼睛道,“别怕!”脚踩在地上那些纸上,彻底碾烂。
与此同时,门外的禁卫冲进来查看!
沐慈和沐若松是高位者,都没有对禁卫解释这一次意外的必要,所以沉默。没看出异状的禁卫,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才退了出去。
安庆巡防回来,进来问情况,沐慈道:“没事,打翻了一盆水,你忙你的去。”
安庆为人机敏,看出沐慈不想他在场,立即退了出去。
沐慈牵着沐若松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与他对视,语气温和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所以‘你不该回来’这种话,别人说得,我说不得,不然我就是不知好歹了,对你也不公平。”
沐慈温和包容的语气,让沐若松愤恨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些许,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似被抽空,手一直在颤抖。
沐慈叹口气:“别怕,不会有人伤害你。我让人叫定王把你接走。”
沐若松知道沐慈这是猜到他看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这是要放他走?
他又不蠢,当然明白他看到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主官上堤还罢了,军事镇压啊。他本来一直以为是天授帝所为,谁能想到这种疯狂的主意居然还真是沐慈的。
疯了吗?涉政还罢了,军事镇压,得罪所有文官,这是……找死啊!
沐若松看着沐慈那双幽黑平静,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却没有看清楚。那深潭般的目中没有一丝光影跃动,平静到极点。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沐慈叹口气:“不为什么,别管了,该忘记的就忘记。”
沐若松有些激动,声音大了点:“我是问你做……是为了什么?”
“冷静,小声点。”沐慈轻抚沐若松的胸口,安抚他,“我知道你问什么,谢谢你的关心,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沐若松心知自己不该再问,他试图忍耐,再忍耐!可他到底年轻,受到的冲击太大,没忍住,双手钳住沐慈的手臂,摇晃他:“那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
沐慈道:“小点声。”伸手去捂沐若松的嘴。
沐若松武力值比沐慈高多了,拉开他的手,声音小点,咬牙切齿问:“这里面干系有多大?你知不知道?试探我就算了,为什么用这样的……?上回的枢密名单,以你的缜密,牟将军的小心,绝不可能会漏掉那张纸让我看到的,你们是故意的。是我傻,我早该想到的。不过我没说……我怕影响你,让人知道你涉政……我什么都没说。”沐若松语无伦次,带了浓浓的委屈,“你为什么又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沐慈道。
沐若松十分悲伤:“不相信我就算了,不想留下我,我走好了,我走好了,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种事?”
沐若松是真的后悔了,不该留下。他有点恨沐慈,更为自己悲哀……到现在,他还是下意识先考虑沐慈的安危,怕曝光出去沐慈会危险。
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又蠢到真是无可救药。
“不是试探,我不想让你知道这种事的……你放松点,我不会伤害你。你是个好孩子,乖,别再乱说话了,冷静点!我让人通知定王,你走了别再回来了,今天就走。”沐慈怕被天授帝知道蛛丝马迹,沐若松就走不了。
沐慈站起来往外走……
沐若松追上去,又抓住了沐慈细瘦的双臂,激动之下晃着沐慈:“走什么走?你知道我看到……你再放我走的风险吗?”
他搞不懂,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将他死死盯在宫中,留在身边才更放心吗,甚或直接杀死他,才能真正保密。若碍于定王,把他监控起来远远送走,如寿王之子沐承瑾那般也可以的。
为什么放他走?
沐慈却无法回答他了,站起来急了,大脑缺氧,破身体的体力值也到了极限,被沐若松摇晃两下更是雪上加霜,无法再凝聚意志力。沐慈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对不起……”沐慈最后说……不该把无辜的你卷进我的麻烦里来。
沐若松忽然察觉双手一沉……
被他掐着双臂的少年已经失去了意识,晕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