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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

    素廉微微蹙眉,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张子尧赶紧掏出个手帕递给他,素廉小声嘟囔了声“没鼻涕”,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帕子,捏在手里不肯放。

    烛九阴停顿了下,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宁愿一直打喷嚏也不愿意一直和你一同关在画卷里。”张子尧撇了烛九阴一眼,“你说你多遭人嫌。”

    扶摇笑得花枝乱颤。

    素廉转过头,用赞同的眼光看着张子尧缓缓点点头,然后又拧开脑袋打了个喷嚏。

    这个时候,马车在外面停下,素廉停顿了脸上露出丝毫不掩饰的不情愿……片刻后,还是在人脚步声接近时乖乖回到了画卷之中,只是小兽回到画卷里后,脑袋上才长出个尖尖的小角上宝贝似的多顶了块白色的手帕,它闭着眼,安静地在画卷里的阳光之下趴窝下来。

    马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楼痕探了个脑袋进来:“到地方了,在马车里颠吧了一天总算能稍微舒展禁锢,子尧快下来,本王带你去瞧瞧我大沧的无悲军——咦?”

    张子尧有些紧张:“怎么了?”

    “你那画儿里好像多了只牛。”楼痕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顶上,“一只眼,独角,角上还顶了块帕子,真有趣。”

    张子尧回过头,看了眼趴在乱石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张真画的牛牛,顿时反应过来每次那赖皮龙都躲起来应该是因为他多动症根本不能假装自己是一幅画……张子尧眼角含笑,将那画卷从马车壁上摘下来,细细卷好挂在腰间用轻描淡写的声音道:“这小牛是子尧在路上闲着无聊的时候往上瞎涂鸦的。”

    楼痕“哦”了一声,瞥了眼张子尧不甚在意道:“挺可爱。”

    也不知道是说的那画儿还是说的什么东西,话语中,楼痕伸手将张子尧从马车上亲自扶下来。

    张子尧跳下马车站稳,看了看四周,便是寻常军营的模样,不远处有很多军营帐篷,里面有士兵进进出出,有的迎上来替瑞王一行人卸货提物安顿,有的就坐在帐前擦拭兵器,有的靠在马厩旁给里头的马喂粮草,还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声谈笑……

    他们时不时看向楼痕的马车队这边,似乎每个人都心情不错的模样。

    当侍卫从马车上将那个装满了给予士兵的家书卸下来时,整个军营里更是有了一丝丝的骚动,就像是他们期待这一封家书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大多数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儿,转头看向这边——瑞王爷冲着他们挥挥手:“这回可不比以往,圣上听闻众位将士因听闻京城震灾,心中十分担忧,亦寝食难安,苦思良计如何让众将士安心——最终想到请来江南张家后人,绘镇灾图一幅,纳众所牵挂之人进入画卷当中,画卷中人栩栩如生,一言一行皆被绘录,望大家看后稍可安心,驻守边域,护我大沧百年盛世!”

    楼痕语落,众人发出雷般欢呼。

    张子尧:“?”

    这是干嘛呢?

    张子尧隐约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这时候,其中两名士兵甚至一路小跑过来,对楼痕恭敬行礼,其中一个笑得露出大白牙:“属下张三,见过王爷。”

    “属下李四,见过王爷。”另外一名士兵嘻嘻哈哈地跟楼痕问好,然后伸长了脖子,一双眼放光似的盯着身后那被搬下来放好的箱子,“王爷,那可是属下们的家书?”

    楼痕看了一眼李四,而后笑道:“正是。”

    那李四像个孩子似的欢呼了一声,搓了搓手仿佛迫不及待的模样,旁边的张三瞧见了也是笑嘻嘻地用肩膀怼了他一下:“注意一下,王爷还在这呢,瞧你一副猴急的模样,难看不难看?”

    “你懂什么,这都快中秋过去多久了,我时间快到了啊。”李四嚷嚷,“还有,年前我娘子给我来信,说娃儿中秋节的时候便该生下来了,这会儿正巧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反正男孩女孩都好,我娘子应该都分别准备了一份妥当的娃娃用的东西……”

    张三似乎也被李四这猴急急西气冲天的模样感染,笑着调侃他,脸上也是笑吟吟的模样……这时候那放着家书的箱子落在地上,众士兵围了上去,却还算是有规矩地没有抢着动手去开箱子,只是一个个都是和方才李四一样伸长了脖子——

    “你还有多久?”

    “我还早呢,至少还有三个月,要不是因为太担心之前的震灾有没有影响到家里,我这至少还有四个月。”

    “我也是,咱们好像是一批的?”

    “你比我晚一年,嘿嘿。”

    “我还有一个多月,不像是李四,他就还一周不到了,昨儿个听说前面桥断了,马车过不来,差点没把他给急死,还好镜女巫告诉他后来有人画了个墨桥——”

    张子尧稍稍踮起脚凑近楼痕:“这是无悲军?”

    “正是。”

    “和寻常的士兵好像没啥区别,”张子尧小声道,“他们说的‘还有多久’是什么意思?”

    瑞王背手,笑着买了个关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子尧好奇地看,只是觉得这些士兵除却对于家书这玩意就意想不到的热情和过分的激动之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和普通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完全看不出他们曾经是——呃——曾经是死过一回又被人从阴曹地府捞回来的特殊存在。

    扶摇那蛇妖更是过分地称呼他们是“活死人”,方才一进城就嚷嚷着“尸臭熏天”……明明满鼻都是蔷薇香,也忒不礼貌。

    这会儿扶摇被张子尧打发着去照顾元氏了,张子尧看了无悲军,觉得没什么稀奇,正心下失望想要离开去问候元氏,然而还没等他走开,远处从京城里来的瑞王府的侍卫正弯腰要打开那装着家书的箱子,突然在他们远处的瞭望台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声!

    “——有云起兵来袭!有云起兵来袭!”

    张子尧往外走的步子一顿,满脸震惊地转过头——

    “哟,咋这时候来了捏?人多吗?俺咋没听见啥马蹄声捏?”

    “去你娘的,那马蹄声踩在沙子上还嘚儿嘚儿响么,脑子有泡!”

    “只是一小波吧?怕是又来探风声的,老惦记着咱们化沙,偏偏不如他的愿,揍他奶奶的!”

    “这次轮到哪波人去了?赶紧的别磨蹭,兄弟们等着你们回来开家书啊!”

    士兵们嘻嘻哈哈地笑骂,丝毫不见敌军入侵时该有的紧张,这时候只见几名士兵从人群里站了起来,其中包括之前那个叫张三还有李四的,他们一脸不耐烦,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奶奶的真会选时间”“就挑这时候”一边将随手扔在地上的冰刃捡起来,这时候有其他士兵从马厩里将战马牵出,李四第一个跳上了马背,摇晃了下坐稳了,回头看着围在箱子旁边那些士兵:“说好了的,等我们回来再看,谁他娘的先忍不住开箱子了,老子回来剁了他的手!”

    众士兵哄笑,皆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他娘的别磨磨唧唧快去吧!”

    话语之间,一个小队大约十来人士兵便驾马,扬起一阵黄沙匆匆离开军营。

    此时,整个军营还充数着一种迷之乐观气氛。

    张子尧怔愣之间,手被人拉起,他回过神来看了眼楼痕,后者也是一脸轻松笑道:“你便是运气真好,前脚踏入兵营,后脚便有云起兵来送死——虽最近他们来的频率是比寻常高一些,能够恰巧撞上却也还是实属罕见……子尧可曾经见过屠夫杀猪?”

    “见是见过,可是两国交战,这与屠夫杀猪恐怕……”

    不一样吧?

    然而还没等他问完,那楼痕却已经爽朗大笑:“走走走,本王带你去见识见识本朝无悲军的真实一面,到时候你若害怕,大可躲进本王胸怀——”

    张子尧还没反应过来,懵逼兮兮只是转头问:“可是我不会在沙地里骑马,怎么看?”

    “站在瞭望台上就行,”楼痕牵着他往高处走,“走进了本王还不放心你呢,你求着要去本王也不许。”

    话语之间,他们绕过了军营,在一座城墙旁停下又登上了一道石阶,那石阶弯弯曲曲,颇为陡峭,张子尧只能跟着楼痕后面吭哧吭哧地往上爬,压根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直到眼前一亮,突然来到了一片开阔地,鼻息之间那蔷薇花香变得浓郁了些,张子尧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登上了城墙——

    城墙很高,远远看去,一眼就可以看见已经离开了的那一队士兵骑着马在沙地里奔走的背影。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在沙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张子尧又走过一道长长的木桥,最终来到了楼痕说的瞭望台上,这时候楼痕才放开了他的手,指了指他们目光可及的不远处:“那是云起兵可以到达的距离我大沧最近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楼痕话语一落,张子尧便看见有百人云起兵在楼痕所指之处冒头,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手腕、膝盖以及脖子上都覆盖着金属防具,然而他们的行动却十分敏捷,像是丝毫不为这沉重的护甲所拖累——张子尧他们站得很高,只要视力稍好的人,便可以看见下面那些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脸上的神情。

    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唇角含笑的楼痕,张子尧突然觉得胃部有一阵不太舒适的翻滚——之前感觉到的违和感突然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强势涌上心头,而眼下,他总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之前一直感觉到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从始至终,包括楼痕在内,似乎都在将军营战场当做一场儿戏。

    包括此时此刻他们脚下的瞭望台在内,这座瞭望台与其说是用来探查敌军动向,事实上更像是一座高高的观赏台,而在他们的脚下无边无尽的黄沙沙漠,便是一座宽广的斗兽圈,人们站在台子上好整以暇地围观脚下一触即发的战争,就像是在看什么势在必得、只为取乐而存在的打斗戏曲——

    张子尧微微蹙眉。

    伸出手握住瞭望台边缘,向下望去——

    一阵凉风吹过,卷起黄沙无数。

    擂鼓声。

    呐喊声。

    此时,云起兵终于全部进入视野之内,他们人数不多,却也至少是今日来抵御外敌的无悲军的十倍甚至二十倍……张子尧担忧之间,骑着战马的无悲军也在迅速向着边缘处靠拢——

    两股势力很快便撞在一起!

    在此之前,张子尧从未见过“战争”真实的模样,今日一见,却发现场面原来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

    只见前一刻还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谈及自家娘子和刚出生孩子的士兵,这一秒却仿佛化身幽冥索命鬼,手中的长矛所到之处,血溅黄沙,长矛刺穿了云起兵的盔甲,就仿佛是刺穿一张薄纸般轻松!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从他的面价流淌而下,他勒马回身,轻易躲过另外一名怒号着冲上来企图趁机取他性命的云起兵,战马嘶鸣之间,他仰头高高发出“呼噜呼噜”犹如野兽一般的咆哮,那双深棕色的眼在触碰到敌军的鲜血之后,迅速染红!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如果刚开始,两军相遇,不过是战争的开始,那么紧接下来,整个画面发生了可怕的转变——

    当所有的无悲军双眼蜕变如血色,整个无悲军仿佛是失去了控制,他们肆意穿梭在敌军之中,轻易打乱他们的阵型,战马被砍掉头颅,他们便从马上跳下来,用双腿带步;长矛被撅断,他们就抛弃了兵器;哪怕是脚被刺伤,他们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动作依旧迅速敏捷;哪怕手臂被砍断,鲜血喷涌而出,他们还是发出高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他们犹如野兽,身体轻盈异常,一名士兵甚至四肢着地,然后肩一耸,一跃而起,狠狠地撞翻还骑在马背上的敌军——

    张子尧亲眼看见一名无悲军就这样敏捷穿梭于马蹄之间,然后高高跃起将敌方被团团保护住的将领从马背上撞下,他用双手粗暴扯下那名云起士兵将领打扮之人脖上的护甲,张开嘴就像是野兽一般狠狠叼住对方的喉咙!

    “啊啊啊啊啊啊不!”

    在那名云起将领惊恐的叫声中,他的四肢不断在挣扎,鲜血飞溅的那一刻,那挣扎着四肢一下子瘫软下来,而那名将领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然而折磨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那要断了他喉咙的无悲军没有就这样放过他,他居然活生生将他的喉管扯断吞下,然后直接掀开他的头盔,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撕扯下来,站起来,疯狂大笑,用嘶哑如野兽般的声音大叫:“将——军!”

    顷刻之间,云起兵便溃不成军。

    张子尧站在高台之上。

    浑身冰冷。

    他觉得自己看的根本不是两军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

    屠杀。

    毫无理由,毫无目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残忍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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