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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老太太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除却探春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疑惑的,虽说之前并未在她跟前点明去处,可稍微动脑子想想,也唯独只有贾母这儿了。只是,片刻之后,方才还带着疑惑的诸人再度变了脸色。
王熙凤赶在探春再度开口之前,急急的道:“瞧三妹妹你说的这是甚么傻话呢,不来老太太这儿,还能去哪儿?也是老太太疼惜小辈儿,这才唤了我去二太太处接三妹妹你过来。赶紧进去罢,免得老太太等急了。”
听得这话,探春面上的神情从狐疑转为了失望,好在她也仅仅是瘪了瘪嘴,并未再说甚么。
见状,王熙凤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些事儿,只要不曾真正说出口,甭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猜都没有关系,可万一要是说出了口,事情却是不好收场了。想到这儿,王熙凤还快速的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迎姐儿,见她只沉默不语的看着远处,当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却同样没再说甚么。
好在荣庆堂的下人老早就看到她们一行人过来了,这会儿也忙急急的赶上来问安,又见着从未独自一人来过这儿的探春,以及她身后那些拿着行囊的丫鬟婆子,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不多会儿,一行人便进了荣庆堂,见着了贾母。
许是之前吃的苦头多了,又或者因着手头上又有了几个心腹之人,贾母这会儿心情虽也不是特别好,不过态度倒是较之以往缓和了许多。
见王熙凤几个过来,贾母只笑着开口招呼道:“可算是想起我这个老婆子了。”顿了顿,贾母瞧了一眼跟前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面上的笑容愈发盛了,“我还不曾谢谢凤丫头呢,要不是你送了我几个使唤的人,怕是我这老婆子跟前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寻不出来了。”
谁也没料到贾母会将之前的事儿说出来,王熙凤等人皆面上一滞,尤其是探春,只蓦地身形一顿,面上闪过异样,又忙忙的低了头去。
好在王熙凤这人城府深,诧异归诧异,却很快的收敛的情绪,只笑着道:“瞧老祖宗说的,咱们这些个当晚辈的,图的不就是老祖宗您日日舒坦吗?对了,这事儿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可万万不敢将功劳全揽在身上。”
迎姐儿也接口道:“可不是,老祖宗只欢喜凤姐姐,却是不曾想过我给老祖宗挑人时,费了多少心力。”
说话间,王熙凤和迎姐儿姑嫂两个已经交换了想法,倒是索性顺着贾母的话,将事情的真相捅了出来。
先前,王夫人就是误会了这里头的事情是那拉淑娴所为,这才有了之后的那些糟心事儿。当然,若是王夫人一早就知晓那事儿是这姑嫂俩个干的话,也定然会生事儿的。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今有贾赦打头拉着仇恨,就算真的被王夫人知晓了事情原委,除却平添一肚子闷气外,甚么都不会发生。
话虽如此,贾母这番话却也是诛心得很,只差没明晃晃的表明,就是想要离间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
问题是,经历了迎姐儿身世被揭穿这一事儿,两房再无和解的可能。如此一来,离间与否也就没甚么好让人在意的了。
“瞧这话说的,老祖宗还能不疼妹妹你?”王熙凤笑着打圆场,又伸手轻推了推探春,“咱们这府里,哪个不是整日里想着老祖宗呢?不说旁的,三妹妹可是恨不得日日伴着老祖宗的。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探春面上一片羞涩之情,嘴里倒是清脆的答了一声“是”。
“好好。”贾母倒是满面和善的将探春唤到了跟前,又是拉着她的手,又是将她往怀里搂,一副稀罕得不得了的模样。
见事儿妥当了,起码明面上已经妥当了,王熙凤和迎姐儿相继告退离开了。
眼见看戏的人走了,贾母也懒得继续做戏了,抬眼看了看探春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眉头微微一皱。
梨香院里发生的事儿,贾母并不知晓,这主要是因着贾赦这回是发了狠心的,即便再怎么碎嘴的婆子,都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儿。也因此,贾母并不清楚为何探春跟前伺候的并不是往日里常见的那几个,这丫鬟换了也就罢了,没的连奶娘都换了的。
原因当然是梨香院遭到了大清洗,虽说事后证明探春的奶娘并不是王夫人那头的人,可到底也算是间接参与了这件事儿,自然也在清洗的名单之中。如今跟在探春跟前伺候的人,皆是前不久刚从府里旁的地儿拨来的人儿。
想也知晓,这临时拨过来的人绝不可能有多稳妥。毕竟,若是真有能耐的,一早就被管事嬷嬷挑上来伺候主子了。既先前没那个能耐伺候主子,如今硬生生的矮子里头拔高个般的挑选上来,也定然妥当不到哪里去。
贾母到底是经历过事儿的老人精了,都不需要询问,只轻飘飘的一眼看过去,就知晓跟着探春过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皆是三等或者干脆以下的。这若是搁在以往,贾母也不介意拨个大丫鬟予了探春作个人情,可如今连她自个儿手头上能用的人,都只有那么几个,自是不舍得了。
思忖片刻,贾母笑着道:“难得三丫头你有如此孝心……这样好了,我记得后头的抱厦还空着,让人领你过去先安顿下来罢。对了,动作稍微轻点儿,你二哥哥还在午后小憩之中,要是把他闹醒了,回头又该折腾了。”
探春自是笑着答应了,只是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荣庆堂能住下贾母这尊大佛,就代表此处在府里算是排得上号的院落。
事实上,整个荣国府里,荣禧堂只能算是正院子,地位尊崇,实则院落并不是很大,里头的房间也不算多,甚至连个小园子都没有。且四四方方死板规正,除却所代表的意义之外,可以说院落本身并无出彩之处。
相反,如今予了琏哥儿小俩口的东院,反而是雕栏玉砌,里头甚至还有个假山流水环绕的后花园子,房舍也更显得精致一些,除却整体环境看着不大气外,较之荣禧堂简直要好上天了。
而贾母所居的荣庆堂,简直就是结合了荣禧堂和东院两处的优点,既然整体看来大气十足,里头又是大院套着小院,间或曲径通幽处,还有个微型的小园子,端的是别有洞天。自然,房舍也不会少,且因着格局精巧,哪怕间隔不远,也像是拥有一处私|密的小空间。
像以往前头那几个大孩子还小的时候,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是各拥有一处小院子的,很小,也就是一间正房并两间耳房、两间厢房罢了。可饶是如此,也算是有个正经的落脚之处,譬如招待一下朋友,或者自个儿安安静静的做些事儿都无妨。
可这抱厦……
抱厦是本朝的说法,搁在前朝往上,则是被称呼为“龟|头屋”的。指的是在原建筑之前或者之后,接建出来的小房子。一般都是突出一间或三间,这个要看具体建筑的大小而论。换句话说,抱厦是属于整体建筑之外的房舍,若是普通人家,倒也有安排自家姑娘住进去的,可像荣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且原本荣庆堂就属于后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到避讳问题,让姑娘住在抱厦,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了。
然而,贾母发了话,旁人又能如何?
至少探春本人没有任何办法。
忍着心底里的委屈,探春老老实实的跟着领路的丫鬟去了后头的抱厦。凭良心说,房舍总体并不差,里头无论是整洁程度还是家具摆件,都是上乘的。想也知晓,这里是贾母的地盘,哪怕之前贾母被王夫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之时,王夫人也没胆子让丫鬟婆子怠慢贾母。
可饶是如此,探春心底里的委屈还是不由得冒了上来。
“三姑娘喜欢哪一间?”眼见抱厦到了,领路的丫鬟便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探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老太太如何安排的,就如何好了,哪里就有我说话的份儿了!”虽说抱厦有三间,可每一间都是小小的,恐怕三间加在一块儿,也就堪堪抵得上梨香院的一间厢房罢了。就这般,竟还要询问她住哪间?难道不都是让她住的吗?
探春心里的委屈没人知晓,倒是那领路的丫鬟没想到自己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偏就得了这么一顿抢白,登时被噎得好半响没回过神来。待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却是不想再在这位三姑娘处儿浪费时间了,便索性没好气的道:“那姑娘您就自个儿慢慢挑罢,我还急着给老太太回话去呢。”
说罢,压根就不给探春说话的机会,那丫鬟就一扭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名的被人甩了脸子,探春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依着她的眼力劲儿,轻易就能看出领路的丫鬟仅仅是荣庆堂一个不起眼的二等丫鬟罢了,这若真的是得脸体面的大丫鬟,她也不敢随便呛声。因而,探春只气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立在抱厦之前,愣是缓了半天都没能顺过起来。
其实,反过来想想就知晓了,探春是觉得区区二等丫鬟配不上她好声好气的说话,而人家二等丫鬟也同样觉得区区一个二房不受宠的庶女哪里就值得她舔着脸上前拍马屁了?两人互相看不上,自然只落得如此形状了。
偏生,探春原本的奶娘和贴身丫鬟都被责打后送往庄子上了,虽说她跟前的人受伤比较轻,就算送到庄子上,也未必会有事儿。可不得不说,就因着跟前伺候了多年的可心人被送走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劝解探春。她立在门口气了好半日,这才开口命人归整一番,想赶紧歇下顺顺气。
想法倒是不错,可收拾房舍哪里就有那般容易了?诚然,荣庆堂的丫鬟不敢偷懒,里头的家舍也是齐全的,可单单是将打包好的行囊解开归整好,就少不得要花费小半日的工夫,更别提不管怎么干净,像床榻、桌案上肯定还是要抹一遍的,自是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其实,像这种情况,准确的做法应当是提前安排小丫鬟过来归整,待里头弄好了,再将主子请过去休息,而不是东西乱糟糟的一团,偏主子还在跟前杵着,甚至还要拨出人手给主子拿茶拿帕子递扇子等等。
总之一句话,等抱厦这头终于归整好了,探春已经甚么都不想抱怨了,只草草的歪在榻上歇了半刻,又抹了一把脸上了面脂,便匆匆往前头伺候贾母晚饭去了。
然而,晚饭时又出了状况。
原本探春是养在梨香院的,自然她那份饭菜是直接由大厨房的人送到梨香院里的。可今个儿,她不是来荣庆堂了吗?梨香院那头是亲眼看着她离开的,又听了王熙凤的说辞,便在午后唤了个人去大厨房支会了一声,说是消了她的份例。按说,大厨房在听到探春如今所在后,自然该将份例往荣庆堂送来,偏那头因着忙乱给漏掉了,以至于等她往前头厅里去时,贾母和宝玉的份例都上来了,她的那一份却完全没有踪影。
解决法子倒是简单,贾母日常的份例是八菜一汤并一盅药膳粥,宝玉的份例则是四菜一汤并两碗米饭。甭管他们哪个都吃不完这些,加上饭食又都是搁在一张桌子上的,在意识到不对时,刚来贾母跟前不久的新鸳鸯便急急的同贾母耳语一番,旋即便装作没事儿一般,招呼宝玉和探春吃了起来。
宝玉从头到尾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儿,甚至于至今为止,他对于自己日常份例膳食是甚么,都完全没有概念。甚至有一度,他专挑贾母的份例菜吃,只因他人小,嚼口不好,贾母份例里头的肉炖得特别软和。
可宝玉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不代表探春也是。
尽管表面上装着甚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可等饭罢回了房里,探春便借口身子不适,躺倒在拔步床上偷偷的哭了起来。
……从没有觉得这般委屈过。
这是探春此时此刻最大的感触,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以往也不是没受过委屈,哪怕之前养在王夫人跟前时,并无人苛待她,可指望王夫人对她尽心尽力的照顾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像甚么料子极好,颜色却老气的要命;或者赏了两样首饰,却皆是搁了好些年头的老旧款式,根本戴不出去;再譬如,自作主张的将她的料子裁成了衣裳,偏让人做了两三份,予了她一件,又将另两件予了跟前体面的大丫鬟……
王夫人做过的奇葩事儿,简直就是一言难尽,偏因着做得很是小心,就连探春本人都没法说甚么。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要跟谁?整个荣禧堂上下,又有哪个能替她做主呢?
没有,一个都没有。
一想到今个儿看到王熙凤和迎姐儿来梨香院接自个儿时的情形,说真的,探春那会儿极是激动。只是她小小年纪就早慧得很,哪怕心底里再怎么激动,当着诸人的面,还是将情绪按了下来。
不曾想,自己是真的被接走了,却不是去荣禧堂,而是去了不远处的荣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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