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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仓惶地抓住沉落的手,她扶着担架车镇定地说:“肯醒啦?再不醒就该给你剖了。”又用眼角挑着我“走个路也能把儿子摔出来,有你的。”
我缩着手脚呻吟了一下,说:“疼死了,我害怕。落落,你不要走这么快。”
“没事,我女儿没这么娇弱。”可我感到她的手指,每一根都冰凉而颤抖。
而有时,是不知道什么人正在一根根拆卸和拼装我身上的骨头,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身体被器械冰冷残酷的贯穿,惨无人道地撕扯后,身体终于被放空。
在那一刻,我看到的一个全身惨白的人手里托着一截浅紫的小手,站在我面前。
我来不及尖叫,也没有力气,只是让黑色的大海一样涌动着的恐惧和疼痛彻底地淹息我。
又或者,是沉落恶狠狠地撕着一个人的耳朵把他拖到我床前,尖锐地叫嚣,“你他妈向她道歉!你他妈向她道歉!”
她朝那个白得像墙灰一样的人激动地吐口水,病房里,有许多幽灵一样的影子恍恍惚惚地摇晃着,又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只是我的错觉。
最后沉落一脚踩在那个人的背上,却姿态难看地倒在地上。
很快,灰色的塑胶地板上,全是她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像浮生桥下默不做声淌过的溪水,清澈干净。
我不敢抬头,趴在枕头上,流了许多眼泪。
最后一个,是在那座叫乐梨的山上,有漫山遍野的桃树,整座山远远望去仿佛被一片柔和的绯云笼罩着,很美。
梦里的我,依然是和沉落在一起,两个人的手指缝里全是血,却谁也不肯停手。
边上有个拿着铁锹的壮汉,很实衬地在说,我来帮你们,你这个坑太浅了,山猫子会把你这条小狗拖出来的。
沉落问拖出来干嘛,他口音浓重地说:吃咯,山猫子就喜欢这种东西。
我跪在那里,一口气一下提不上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到手背上,混合着指间的裹着青草味的泥土慢慢淌下,最后滚烫地一起溅到地上。
沉落大力地摇着我的肩,说,飒飒,飒飒,你放声哭一哭吧,憋了这么久,要不你哭一哭吧。
我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住了眼睛,说,不行,哭了就停不下来了,我腿肚子有点酸,还得留着力气下山……
这些梦,太乱了,像算盘上散乱的珠子,一粒一粒从我脑子里来回拨碾。
每一回我从梦里惊醒,坐直在床上,满身虚汗,像一尾猝然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的鱼一样杂乱无章地喘气。
这一整个月,沉落都睡在我边上,赶也赶不走,这时,她会打开灯,努力让房间里看上去明亮一些,然后抱着我。
我们一起,很安静地淹没在自己的呼吸里。
……
我抱着夭夭,和沉落一起坐进车里。司机等得久了,开着收音机听歌,电台正好在放一首歌,《He was a friend of mine》。
他看到沉落,心虚地关掉。
我说,开着吧,我很喜欢这首歌。
歌词里在唱,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每次我想到他的时候,我便不能停止哭泣,因为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他死在了路上,他只是坚持着,付出却从未得到,而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们就这样,永远离开了直浅。
我看见那座叫浮生的桥,渐渐地在视线里缩成一个幼小可怜的黑点,紧接着,是我的乐梨山,桃花凋零了,但很快,它们会结出很青涩很青涩的果实。
可我还是听到那里隐隐约约传来婴儿柔软的哭声。
我说,沉落,他在哭,他怪我了。
沉落说,飒飒,你又幻听了。
我把睡着的夭夭小心地放回她的怀里,说:“大概吧。”
然后我靠住窗,闭上眼,手抚摸在自己空落而滚烫的腹部,我想,身体里面的伤口,正在缓慢地结痂,脱落,终有一天,它们会变得平缓。
这是我始终相信着的一件事。
车里开着暖烘烘的空调,泛滥着伤感的音乐,沉落望着我,眼里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揉过我的脸。
我很快就睡着了。
诗上说,一梦三四年。往往做完了梦,恰巧醒来的时候,人们会不能分辨自己是不是又踏进了另一个别样的梦里。
而走出这个泛着微微绯色的梦时,我正坐在街边,天上灰蒙蒙地下着接地的雨,我手上拿着的,是沉落与我争吵后留下的Prada墨镜,脚边摆着我摊成一团泥一样的背包。
简乔正蹲在我面前,摇摇头,原本冷漠高傲的脸上挂着我最最熟悉的笑。
他揉揉我发烫的脸,把西装脱下来披到我身上。
我看着他,也很释怀地笑了,悄悄对他说:“我想回家了。”然后,我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在这样的雨中,把我抱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可以去听听那首歌。
祝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