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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思虑片刻:“你们等信吧。”

    红胭一听,知道有戏,连忙问:“还没问你家公子姓甚名谁,是哪家商户呢,日后若是合作,总不能连股东都不知道叫什么吧。”

    男子笑着睨了红胭一眼:“你家主人叫你出面打理生意,她却在背后不出来,还不是弄得神神秘秘,你家主人既然都不愿意透露身份,我家主人也无须。我家主人的产业多得很,也不一定每一处产业的帮佣都晓得东家的名字,今后熟了再说吧。若是有意,我会直接找店铺原来的老板传信给你。”

    不出两天,云菀沁这边得了好信。

    胖老板去荷花巷找了红胭,那幕后大东家与他交代了,店面纸契上多补了一张契书,将店铺的操作全权交予红胭手,随时能开张。

    契上除了一些基本事项,标注得很清楚,委托红胭管理店铺,他人一概不过问。

    云菀沁看过合同,没问题,一波三折,最后总算敲定。

    幕后老板不肯表露身份,云菀沁开始有点儿好奇,合同上,这边以红胭画押,那边则是以胖老板为中间牵头人,对方仍是一点儿痕迹都没露出来……

    但想来也没什么太稀奇,大宣商业经济繁荣,这种豪商巨贾很多,有时信手买个店铺,指不定转个头就忘了,哪会那么上心,交给人打理,十多年不去看一眼的都多得是。

    就连许多臣子也喜欢经营点儿买卖,谋点儿油水,有时并不方便直接出面,自然是打着别人的名义,若遇到分红什么的,银号能汇银款,连面都不用见,方便得很。

    最大头的一件事儿搞定,云菀沁吩咐红胭去牙行寻帮佣,一开始,她只打算请一男一女,小厮负责跑腿,女帮佣在铺子内帮红胭的手。

    红胭在外打滚多年,识人看相的眼光自然出挑,不下半天,在牙行挑中个老实伶俐的小哥儿,叫做阿朗,今年虽才十五,又刚从乡下来,但红胭看中他人聪明,悟性强,学东西快,最重要的是,刚进城,人很单纯勤快,没有其他小厮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如今新开铺子,什么都不重要,最关键是员工要实诚。

    至于另一名女帮佣,想来想去,红胭与云菀沁商量了一下,直接用了祝四婶。乔哥儿一死,祝四婶就再没有任何亲人了,四婶那天听说乔哥儿死了,黯然落泪了一场,可也明白,都是这侄子自作孽,怪不得别人,反而还叫红胭带话给云家大姑娘,为这个侄子的错事赔礼道歉。

    红胭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时光,看得出来这老人是个能辩是非的,说老,也不过五十出头,身子很健壮,在店铺帮手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样一来,人手订下来了。

    柜面都是上一任东家留下来的,仍是簇新结实,油一道新漆,直接拿来用即可,再换上招牌,搬了货样进去,便大功告成。

    就偏偏难在了最后一步,招牌。

    红胭就等着大姑娘来个话,便能够随时去牌匾行打一块金漆好匾,择个吉日给挂上去了。

    可大姑娘那儿迟迟没放话。

    云菀沁也是有些头疼,既然是招牌,肯定就得取个名字,时下有名的零售脂粉铺有天香斋,皓蓝阁,丽颜阁,包括许家在佑贤山庄的汇妍斋……各式各样的名字都有,倒也不是没有参考,可就是因为参考太多,云菀沁更想有个独一无二的招牌。

    这可是门面。她是新人,就靠这门面来挣些人气了,所以思前想后,宁缺毋滥,宁可暂时空置着,也不想随随便便叫铁匠打几个字上去当招牌,反正这会儿也是试运营,还未正式开张,不急。

    红胭先带着阿郎与祝四婶,开始整理店铺,并顺便试着营业,一开始的大部分货物库存先调用汇妍斋,使店面看得丰富饱满一些,毕竟,空荡荡的店铺,没人愿意进去,然后,云菀沁将几个已经做得得心应手的粉脂去铺里,作为主打推荐,一开始太标新立异,只怕客人觉得古怪,不敢轻易尝试,所以基本都是胭脂、头油、香露等大路货色。

    倒还真是歪倒正着,也不知是不是无字招牌引起了人主意,第一天,倒还真是吸引了好些客人进店,虽然没有买什么,可带动了人气,已经算是个好开始。

    云府这边,云菀沁忙得如火如荼,要么与红胭互通店铺的情形,要么便是关在房间里继续看书做笔记,研制各色方剂,期间,郁柔庄身边的绿水还来了一次。

    这次,绿水的态度竟是一百八十大转弯,脖子也不仰得高高,眼神都柔和了,好像那天来盈福院,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只说香发散好用,找云小姐多要两盒,临走前又多了拿了些别的花膏香露。

    初夏对这对主仆可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可云菀沁倒是没什么,若她真是十四五的小女孩儿,兴许还能持着一股心气,傲慢清高地将绿水赶出去,可核子里,她早过了愤世嫉俗的叛逆年龄。

    五花八门的客人多了去,难不成见着不喜欢的就轰走?

    那天生就注定吃不了这碗饭。

    她不喜欢郁柔庄,可妨碍不了她喜欢银子。

    人家上门来取货,她没理由赶客。

    妙儿将绿水要的花膏香露递出去,约好香发散三日后再来取,绿水接过东西,道谢过后,离开了云家。

    云菀沁忙下来,几乎顾不得家里前阵子那些鸡飞狗跳的事了。

    白雪惠仍锁在家祠边上的小屋子里,童氏暂时领着方姨娘理着家务。

    而云玄昶近来更是忙得连府都难回。

    再过几天,秦立川会在早朝上正式递致仕折子,提出告老还乡,然后鸣谢天恩,下朝后,按着老臣致仕的规矩,宁熙帝会召集兵、户、吏、礼等几部长官及其副手,加上几名内阁大臣举行会议挑拣人才,填补秦立川的空缺,最后的兵部尚书人选,一般都是从这个朝后聚会中选出来。

    会上,首先是前任兵部尚书将举荐名单给圣上,这是第一印象,若能上这个名单,便大大的加分,圣上裁夺后若没什么意外,十之八九,名单上的被举荐者就是继任长官。

    可,经女儿八字一事后,云玄昶基本上对秦立川没什么指望了,不临走前踩自己一脚报复一通都算谢天谢地,只能在其他几部的官员中奔走,用人脉与银子疏通关系,看能不能让他们在那天帮忙推举一下。

    如此一来,他正是焦头烂额,忙得团团转,哪里还管得了家祠边的白氏。

    云菀霏过门侯府没两天,那边就有些不好听的风声传回娘家,说云菀霏并没进归德侯府,直接被送进侯府背后的一所小宅院,一个人过活儿。

    那宅院也是侯府的房产,长年空置,以前基本是侯府供给家奴的亲戚六眷居住。

    这消息一传回云家,就像是巨石掉进了平静的湖内,起了轩然大波。

    那日黄昏,云玄昶难得回来得早,因为今儿疏通得不大畅快,心情本就不是太好,明天朝后,秦立川便要递举荐名单了。

    自己这次上去的机会怕是微乎其微了!

    想着,云玄昶胸口发堵,吃一口,停下来半天,毫无食欲。

    云家阖府在正厅吃饭,云菀霏的那件事被人从外面传来,云菀沁看见爹的脸气紫了,指腹掐着筷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风雨欲来的架势,方姨娘领着云菀桐,只顾着埋头夹菜,往嘴巴里塞菜和白米饭,大气儿不敢出。

    青哥这两天因为天气转凉,有点儿闹肚子,黄四姑这会儿陪着儿子在西院喂饭,没出来跟大家一起用饭,不然指不定又得大惊失色渲染一下气氛,童氏则跟儿子一样,闷声不语,脸上的表情却比儿子还要变幻莫测。

    全家宛如风中残烛,要么怒气勃发,要么胆战心惊,惟独云菀沁悠哉乐哉地给手边坐着的弟弟夹了一筷子红烧鱼肉,舀了一小碗汤,云锦重嚼了两口饭菜,含糊着小声问:“姐,是又要吵架了么。”

    云菀沁轻轻“嘘”了一声,附耳过去:“看戏,看戏。”还未放下手指,果然,云玄昶已经暴跳如雷,将筷子一把飞掷出去:“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慕容家完全不拿我云家当回事儿!”可也心里清楚,慕容家迎霏儿,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早又与自己撕破了脸皮,又何必把自己当回事儿?

    骂完,云玄昶刚咽下的两口米饭仿若膈在胸口,胸前两条肋骨之间的部位绞痛胀满,打了个嗝儿,却吐不出来,顿时脸色发紫,用手揉起来。

    云菀沁使了个眼色给弟弟,云锦重放下筷子便喊下人斟了杯热茶,搀住爹,为他揉着两肋间。

    云玄昶呡了几口热茶,打出几个嗝,顿时觉得胸膛的气顺了,舒服多了,脸色恢复红润,想来还是儿子懂事,亏以前疼爱霏姐儿并不比前妻儿子差,到头来,最给自己啪啪打脸的,一次又一次,都是她,想来叹了口气,随口道:“锦重啊,这什么茶水,喝了舒服多了。”

    “姐姐酿的玫瑰佛手茶,干玫瑰花和佛手用沸水泡的,既简单,又能够理气解郁,和胃止痛。”云锦重乖乖道。

    云玄昶望了一眼女儿,目中升了几分欣赏,前些日子见她在院子里边憩小花圃,搭园子,也知道她在闺房中捣鼓些东西,若不是方姨娘在旁劝说,其实还是有些不满的,如今瞧着,倒还真是有些用处。

    胃里的气儿虽然消了,心里的恨还是消不了。

    云玄昶脸色又变了:“不成,这丢人的事儿,我定要去姓慕容的说个清楚——”

    童氏半天不发声,这会儿,僵冷许久的脸终于嗤出一声讽笑,在老二家中住久了,云菀霏在侯府寿宴那日发生的事也听说了,难怪啊难怪,是奇怪,为什么本该是沁姐儿嫁过去当正妻,变成了霏姐儿过去当贵妾,原来其中有这么个曲折,也听老二说过,多亏白氏在宫中有个说得上话的奴才妹妹,侯府才答应要了霏姐儿。

    筷子一拍,童氏冷冷:“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更别提还是个妾,要打要杀,你能怎样?……什么都别怪,只怪这丫头自己不争气,为了进侯府,婚前不顾贞洁,闹得满城风雨,我要是侯府的长辈,对她也不会有好脸色。要我说,霏姐儿随便给哪家当妾,都比硬性塞给侯府要好!全怪那白氏擅自做主,强行将霏姐儿与侯府牵线,这下好了!我虽然是个乡下妇道人家,却也知道,若是皇上听说你有个女儿给人家当妾,还这般糟践,肯定是不喜欢的吧?老二,你不是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包着金丝襁褓的官宦少爷,奔到这一步,不容易啊,现如今,也不知道对你升官有没有影响!眼看着那白氏的血早就止了,霏姐儿也出阁了,你也该有个决断了,我晓得你对她始终还有些旧情,可她这次错犯得太大,你可不要叫人说你后院混乱,纵容错妇!”

    云玄昶听得出娘亲的暗示,对于那白氏的处置……本来真还挺犹豫,毕竟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夫妻,想当初,也是极眷恋她温柔乡的,可这一下,再不迟疑,摔下屁股下的椅子,先进去了。

    一桌子女眷也不敢走,更不好吱声,先慢慢地细嚼慢咽着。

    一顿晚膳,就像吃年夜饭一样漫长。过了大概半刻钟,帘子一掀,云玄昶回来了,手指间夹着一张纸,上面隐约见着墨迹未干,还有个拇指印。

    “娘,”云玄昶眸中坚决,又是冷冷的薄情寡义,宛如失温的硬石头,“如今后院都是娘在打理,劳烦娘帮儿子操劳了。”

    童氏接过儿子手中纸条,瞪大了老花眼看了一圈,可惜认不得字儿,将那纸条往身边的茂哥眼皮底下一伸:“来,给奶奶瞧瞧,是什么字?”

    茂哥虽不大,却已在乡下读过两年私塾,基本的字是认得的,一看上面最明显的两个字,嘹亮地读出来:

    “休——书!”

    满桌子女眷和孩子屏住呼吸。

    正合童氏的意思,喜滋滋将那休书折好了放进袖袋里,举起筷子:“老二,还不吃饭,生完气,饭还是总要吃的。明儿不是说还有个极重要的朝会么,赶紧好好出完去早些歇息。”

    吃完饭,众人们各自散了,走出正厅,几日连绵不绝的秋雨早就散尽,空气清朗凉爽,晚霞满天,云菀沁踏在鹅卵石短径上,身边伴着妙儿与初夏一左一右,一边回院子,一边顺便饭后消食。

    妙儿与初夏在厅外听说休妻文书都写好了,步子轻快,话也多了,你一言我一语,说些恶人自有天来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话,夫人吃香喝辣十多年,哪里会想到短短不几个月时光,先是爱女下降为妾,遭夫家羞辱,遗弃在家门外,再是流产,被人夺了私产,遗弃于孤屋,现在还净身出户,遭了休弃。

    云菀沁但听不语,却不见得有两个丫头现下这么高兴,事儿真的能这么顺利?

    白氏真的就这么玩完了么?

    那个宫里的白令人便就这么容许她的同胞姐姐被扫地出户,成弃妇么?

    上辈子的经历告诉她,事情没到最后,永远不要先高兴得太早。

    果然,第二天的到来,印证了她的想法。

    *

    次日散朝后,身穿官服的云玄昶手持玉色笏板,在总领太监姚福寿的引领下,与其他几部的臣子,忐忑不安地走出金銮殿,绕过朱红色九弯曲廊,进了议政殿。

    刚出金銮殿,秦立川回过头,哼笑一声。

    笑得云玄昶背上汗水直流,不到一盏茶功夫的路程,走得云玄昶头重脚轻。

    宁熙帝早就褪去朝服,卸下九龙旒冕,换了一身湛蓝色的宽松常服,腰系矫龙云纹宝带,比朝上要随意多了,此刻正坐在四足龙椅上。

    臣子面前置着红木条案,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在每张条案上放了茶点,然后手持金丝鹤咀茶壶,在后面伺候着。

    每一张条案后,都有一名小太监,不时为前面的大臣蓄水。

    众臣子坐定,饮了几口热茶,又说了一阵子的朝事,宁熙帝朗声开口,拉上了正题:

    “秦爱卿为朝廷效劳半世,此去致仕,你倒是能去悠哉享受田园之乐,却抛下朕,叫朕失了一员好将。”

    这话一出,气氛轻松了不少,众人呵呵笑起来。

    同时,大伙儿也警醒起来,要开始为尚书位置厮杀了!

    秦立川拱手笑道:“臣人虽不在朝,却为皇上精心择了后起之秀,到时必定能接微臣的棒,协助皇上,继续创我大宣千秋盛世!”说完,扭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了对面的下属——左侍郎一眼。

    那目光,自然是讥讽,打压,得意。

    云玄昶掌心出了热汗,心里扑通直跳,心里骂了句老不死的。

    秦立川手滑入袖内,正想掏出举荐折子,腹内忽然一阵绞痛,有想出恭的意思,本来想忍住,可哪里忍得住,肚子里排山倒海,咕噜咕噜直响,似乎随时就要喷薄而出!

    “秦爱卿?”宁熙帝见他脸色骤变,关心问道。

    秦立川冒了几滴冷汗,冒死站起身,抖着唇:“皇,皇上,老臣死罪,突然腹痛如绞,许是今儿天气凉快,早上吃了个冷馒头……”

    臣子们以袖掩嘴,偷笑起来。

    云玄昶暗中解了一点气儿,呸了两口,老不死的,公报私仇,叫老子升不了官儿,活该,最好拉死你,溺死在恭桶里别回来了!

    宁熙帝不大高兴了,皱眉:“你这老家伙,怎么搞这种名堂!还不快去!仔细玷污了殿堂。要不看你快致仕,朕可得重罚你!”

    秦立川深吸一口气,连走带跑,由身后小太监引着,先到议政殿后面的净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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