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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皇权至上,一句话就可血流成河,无数人头落地。百姓命如草芥,是生是死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不能有所反抗,只能默默承受,这就是你们认为的天下。但你们可知,真正的人世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语声平静,眼底深沉如海。

    在她获得重生的那一刻,还未睁眼,就已切实地感受到了皇权的无情与残酷,来到大邺,现实的残忍更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不是甘于承受一切的人,从来都不是。

    她向来坚信,人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无法接受别人强加在身上的命运,那就打破它,揉碎它,重建它。

    就在刚刚那一刻,长久以来心中隐约模糊的想法突然清晰地浮出脑海,从未有过的清晰。

    非玉眼中似乎若有所思,严子桓的笑容渐渐敛去,沉静地望着她。

    “真正的人世间,它应该是公平,公正,还要有公理,哪怕做不到绝对,但至少人的生命应该得到尊重。”她说得极缓,却字字落地有声,“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总有一天会有所改变。天下不再受战火凌虐,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更不会有这般饿到极致易子而食的境况发生。”

    她看着严子桓,不似回答,却又是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这就是我的信念。而你的信念,又是什么?”

    ------

    夜,寂静。

    一条黑色纤细的人影穿梭于死气沉沉的黑夜,如一尾汇入江海的游鱼,对环境有着超越常人的适应能力。

    穿过两个巷口,她在一面高墙上停下,抬头看了眼高度,将腰间的钩索抛了上去。

    爪钩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轻到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她无声攀爬而上,到达墙头时将钩索一收,别回腰间,跃入。

    避开所有明岗暗哨,她来到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外,轻轻纵身,双臂舒展如灵猴,无声地攀上了廊顶,倒挂下来的身影与夜色几乎融成一体。

    窗纸被润开一个小孔,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房内,数人表情严肃,静坐于两旁,似在等什么人,上首案桌后一人留有短须,长相普通,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应该就是这黄城的守城将军杜涛。

    片刻后,有人从外面匆匆而来,直奔这座将军府的书房,身后数名士兵跟随。

    那人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房门随即关上,那几名士兵分守在书房,严密监视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那人一进门,等候在里面的那几人立即站了起来,唯有杜涛不动。

    “将军。”那人从怀里取出一份密函,紧走几步呈了上去。

    其他人都将目光落在那密函上,闭息等待。

    “将军,信上怎么说?”见杜涛看完之后并未出声,底下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杜涛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密函折起放入袖中,道:“皇上派来增援的人马已屯守在城外东西两侧,领军的陈将军让我们不必担心,只需做好正面前锋,将淮南王主力引到南城门外,到时候陈将军从两侧夹击,打他个出其不意,将淮南王的人马一举击溃。”

    “太好了。”众人皆松一口气。

    “前方斥侯可有消息?”杜涛神情一肃。

    一人立即上前回报:“今日下午斥侯报说,淮南王兵马距黄城已不足三百里,以目前的行军速度,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便会抵达黄城。”

    “好。”杜涛一拍案桌,颇有些意气风发,“黄城作为与淮南王的第一战,本将定要叫淮南王折损于此,再也无法北上一步。”

    “将军威武……”

    杜涛抬手制止,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似陷入深思,少顷,他伏于案前快速写下一份纸笺,递给其中一人:“你回去命人照此抄写两百份,明日一早分别张贴到城内外。”

    那人接过,低头看了个大概,疑惑地问:“将军,这是何意?”

    “你不必问,本将自有打算。”杜涛却不欲多说,挥了挥手,“天晚了,你们都回去吧。”

    “是。”几人退出,连同门外的士兵,很快便消失的身影。

    杜涛在书房里看了片刻黄城地形图,脸上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稍后,亦熄了灯离去。

    廊顶上,一人翻身落地,身形轻盈,随即隐入夜色中。

    ------

    翌日。

    天刚亮,街道上突起喧哗,无数难民与乞丐在街上奔走,脸上洋溢着的不再是麻木,而是如逢喜事般的兴奋,手里拿着缺了口子的碗,少了盖子的罐,都集中朝一个方向涌去。

    楚清欢走出客栈,随手拽过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乞丐咧嘴笑得干涸的嘴唇都冒了血,也不觉得痛,匆匆说了一句就跑:“城里张贴了告示,让难民与我们这些要饭的都到府衙前面领粥和馒头去。”

    告示?

    楚清欢唇边勾起一丝冷意,跟着人潮往前走。

    还未到府衙,前面便已挤满了人,府衙大门前支起了十来口大锅,热气腾腾地冒着烟,有不少人已经领了粥与馒头往外走。

    她走到一处墙边,上面的告示十分醒目,写着皇帝体恤百姓,下令开仓济民,只要是大邺的百姓,只要是无田无地无房者,皆可领取救济。大人一顿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粥,小孩一个馒头一碗粥,每日可领取两次。

    看到这样的告示,楚清欢笑了。

    在见识了整车的难民尸骨与“易子而食”之后,在领教了这个封建王朝统治者的昏庸无道之后,这突如其来的告示着实显得有些新鲜。

    这杜涛作为守城将军,黄城里每日有多少人饿死,每日有多少桩“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难道不知?

    冷血无情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就在大战即将爆发之际,突然大发善心,施米粥与馒头,以示皇恩浩荡,这是良心突现还是转了性子重新投胎做了人?

    她心下冷笑。

    略作沉吟,她快步走到一家小店借了笔墨,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在写好的内容下面又添加了几行小字,卷成细长的纸卷塞入一个小竹筒内,然后站在府衙边的角落里等。

    “咦,你是……”一个满脸脏污的孩子意犹未尽地舔着半颗米粒不剩已舔得光可鉴人的破碗,抬头间看到朝他微笑的楚清欢,一愣,随即小脸爆出欣喜之色,“姐姐,你是那位姐姐……”

    “嘘!”楚清欢食指抵于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到一边,“吃饱了吗?”

    孩子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吃饱。”

    “昨晚给你们的银子有收好么?”

    孩子又点点头。

    楚清欢蹲着身子替他捡去头发上的枯草:“没吃饱就去买点东西吃。”

    “那不行。”孩子立即摇头,“我爹说,那银子要留着,等以后打完仗太平了,就做点小买卖,到时候我也可以一起帮着我爹赚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你爹真的那样说吗?”

    “嗯。”孩子用力点头,“不光我爹说,其他人都那样说呢。”

    楚清欢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头:“那就好。”

    “姐姐,谢谢你!”孩子低着头,半晌,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若不是姐姐,我跟虎子昨晚就没命了,我爹……”

    “你还恨你爹?”

    “没有。”他缓缓摇头,眼泪滚落下来,“我爹不狠心,如果他要拿我去换,我活不过三岁,所以我不恨他。我只是伤心我娘死了,如果她能再捱几天,今天就有粥和馒头吃了。”

    晶莹的泪水混着他脸上的泥滴在碗里,带着淡淡的黑,脏了他刚刚舔干净的碗。

    楚清欢凝视着他瘦小的身子,久久,说了声:“好孩子。”

    “狗儿!”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远远地叫了一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待看清楚清欢,手里的馒头啪嗒掉了地,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狗儿擦了把脸,将眼泪鼻涕都擦在那孩子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咧开了嘴,“虎子,这就是昨晚救了我们的姐姐。”

    虎子怔怔地看着楚清欢,渐渐红了眼圈,却并没有哭,而是放下手里的粥碗,就要朝她跪下来。

    “别跪。”楚清欢托住了他,认真道,“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不要随便对别人下跪。”

    虎子点点头,却依旧跪了下去,重重地向她磕了个头,一脸郑重。

    “姐姐是虎子的救命恩人,是虎子的再生父母,虎子可以不跪别人,但必须跟姐姐磕这个头。”

    孩子的声音还显稚嫩,却清亮有力,透着无比的坚决。

    楚清欢眸光一软,将他扶起。

    虎子这才抿了抿嘴,笑了。

    “好,能有这份心,说明姐姐没有看错你们。”楚清欢看着他们,正了神色,“现在,姐姐遇到一点难事,想请你们帮忙。”

    “姐姐你说。”两个孩子立即接口,“不管什么事,只要姐姐吩咐,我们一定去做。”

    “如果做这件事也许会给你们带来危险,你们也愿意?”

    两个孩子互望一眼,坚定地点头:“愿意。”

    楚清欢眼眸中流出一抹暖意,将他们带到一处人少的角落,低声说道:“知道淮南怎么走么?”

    “知道。”

    “淮南王的军队马上要打黄城了,你们希望谁打胜仗?”

    两个孩子想也不想:“淮南王。”

    “为什么?”

    “听说淮南王不会让人饿肚子,能吃到饱饭。”

    “嗯。”听着孩子纯真的话语,楚清欢微微一笑,取出怀里的小竹筒,“淮南王已经在来黄城的路上,姐姐要你们把这个交给他,越快越好,必须亲手交到他手里,能不能做到?”

    又是想也不想,回答:“能!”

    “你们必须明白,这件事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也关系到你们今后能不能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你们绝不可半途而废,遇难而退。而这一路上,有可能会遇上想不到的危险,也有可能会饿肚子,而如果你们不走这一趟,这里却有热粥和热馒头可以吃。你们一定要想清楚,想清楚自己的决心,再告诉我。”

    楚清欢再一次提醒,她必须让他们了解,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不是小孩子随便兴起就可以接下的任务。

    “姐姐。”更显老成的虎子并不因她的话而有丝毫动摇,“你放心吧,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和狗儿的性命就是姐姐的,不管多危险,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狗儿经过眼泪洗涤的眼睛黑亮得象宝石,小拳头紧攥,“狗儿可以向姐姐保证!”

    “好,那你们就去吧。”楚清欢将一些碎银放到他们手里,“去城外买点干粮带上,出城的时候小心,不要让守城的官兵看到。还有,见到淮南王之后,暂时先不要回黄城,留在淮南王军营里,他会保护你们,你们爹爹那里,我会去告诉他们。”

    虎子与狗儿重重地应了一声,藏好竹筒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两个小身体很快便汇入人流中。

    楚清欢一直看着他们消失不见,才回首看向将军府的方向。

    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两个孩子,这是对他们的考验,更是对她自己的考验。

    她曾想过自己亲自去送,然而这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她不能离开。

    希望自己的决定不会错。

    ------

    当楚清欢回到客栈时,已将近傍晚。

    还未进门,大堂里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又倍受瞩目的两人立即奔了出来。

    “楚楚,你这一日去哪儿了?我从早晨担心到现在。”严子桓傍着她的左边,香风阵阵,瞧见她衣服上被蹭脏的地方,惊讶,拖着她的左手就往楼上走,“你这是去难民窟了还是怎地,怎么整得一身的臭味儿?快快,去我房间里洗洗。宝儿,准备浴汤!”

    “青青姑娘。”非玉傍着她的右边,亲切的模样仿佛多年未见,甚至忘了保持男女之间适当的距离,“出去一天累了吧?来来,先来吃饭……小二,菜做好了没有?上菜,姑娘饿了!”

    安静得大堂里尽是这两人的声音,原来落在这俩男人身上的目光顿时全集中到了楚清欢身上,羡慕,嫉妒,恨,不一而足。

    当然,男人的眼光另当别论。

    楚清欢站着不走了。

    “你不是经不得一丁点异味么?我身上都臭了,你还挨我这么近?”她拿开他的手,指着自己身上,“还有,这衣服都脏成这样了,也不怕蹭你一身?”

    “不怕。”严子桓淡绯色唇角一挑,勾出一抹完美笑容,“你不是说洁癖是种病,得治么?自从那日你替我治了之后,我这一身的毛病就都好了。”

    楚清欢微讽:“你这病去得可真快。”

    他回应得暧昧:“那还得归功于楚楚以身作药,来得灵验。”

    “青青姑娘,菜来了。”非玉立即转移话题,将她往饭桌上引。

    楚清欢微一侧身,看着非玉的近距离接触,挑眉:“非玉公子,你的孔孟之道今日没有温习?”

    非玉微笑,不懂:“青青姑娘的意思是?”

    “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这么近,不觉得已经超过男女之间的界限?”

    “哦,是小可僭越了。”非玉立即退后三步,有礼地一揖,“青青姑娘勿怪。”

    楚清欢看着这个看似书呆其实一点都不书呆的男子,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径直走向饭桌,却在落座之后,说了一句让非玉愣怔半晌的话。

    “非玉公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我们讲讲甲骨卜辞,也好让我们长长见地……这里就你一个读书人,你该不会告诉我们,你也不会吧?”

    非玉:“……”

    这顿饭,严子桓吃得很高兴。

    一高兴,心情就舒畅,心情一舒畅,也就不在意吃进嘴里的菜火候有没有掌握好,也就忘了上次吃饭留下的阴影。当然,餐具还是用他自带的,只不过上菜前小二有没有净手,他就不太计较了。

    非玉没能在楚清欢面前说出个甲骨卜辞一二三来,倒也不见得尴尬,只是连称自己学识疏浅,惭愧惭愧。

    一顿饭和和美美地吃完,楚清欢上楼,进的却是严子桓的房间。

    严大公子大喜,连忙跟进,随手就要关门,门外插进一脚,非玉挤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严子桓明显不快,“宝儿,请非玉公子出去。”

    识相地在门口止步的宝儿立即应了一声。

    “把门关上,我有事对你们两个说。”楚清欢将窗门关上,转身看着他俩。

    严子桓就近往一张椅子上一躺,一手撑额,绯色衣袍铺展得美伦美奂:“楚楚,你有话对我说就好,何必再叫上他。”

    “分工不同,职责不同,自然都要叫上。”

    “分工?”严子桓闻言坐直了身子。

    “青青姑娘有事尽管开口,小可自当尽心去办。”非玉却已一口应承。

    楚清欢并不多说废话,直接看着严子桓道:“有件事,我现在还不太确定,但不出两日就能有结果,到时候倘若当真如我所料,我需要借你的人一用。”

    严子桓长眉一动,就要开口,楚清欢已转向非玉:“至于你……则需要委屈你一下。”

    ------题外话------

    明天貌似大概也许可能夏夏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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