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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的目光,扬长而去。

    隔一日,换个时辰再来,照样照此办理,照样揣一怀礼物回去。

    再一日,继续来收礼,此次背着个筐。

    ……

    接连在恒王府门前收了几日礼,再去的时候,那被揍得和她演双簧的门政看见她,急急迎上:“孟将军,王爷在花厅等你。”

    孟扶摇哈哈一笑,回头吩咐:“将我的礼抬上来!”

    护卫们抬着好大一个箩筐,尽是她这几日收的礼,战北恒在花厅里等她,见了那箩筐忍不住失笑,道:“孟将军好大本事,竟然在本王府门前收本王的礼!”

    孟扶摇将手一引:“原物璧回。”又笑,“不如此,王爷焉得见我?”

    两人相视大笑,战北恒命看茶:“世人只知孟将军武艺无双,不想心思亦如此慧黠。”

    孟扶摇一笑,道:“不过讨王爷一笑而已,王爷帐下能人异士多如牛毛,寻常行径怎能入得您眼?无奈之下做惊世骇俗之举罢了。”

    战北恒眯眼看她,眼神收缩如针尖,一丝笑意也无,“将军已经是陛下驾前红人,据说龙虎大将军之位都为将军虚位以待,本王不过是一区区闲置王爷,什么也给不了将军,将军为何费这许多心思,硬要投本王门路?”

    “为将者以吞吐天下为志耳,青云之路,谁可给谁不可给,自然自己清楚。”孟扶摇咕噜咕噜大口喝茶,笑,“王爷说自己给不了,属下却觉得,王爷可以给属下更多。”

    “你好大的口气!”战北恒变了眼色,阴冷的注视着她,“我还能给你什么?你想要的,是什么?”

    “哪有自己什么都不献上就先问人家要东西的道理。”孟扶摇对他蛇般的目光视若不见,满不在乎的笑,“属下想和王爷要什么,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属下寸功未立,就想和王爷要东西,怎么好意思的,这样吧,属下先送王爷一个小小的心意。”

    她起身,凑近战北恒,附在他耳边,微笑。

    “王爷命不久矣!”

    ===================

    “你们没看见战北恒当时的模样,”孟扶摇啃着骨头眉飞色舞,“就像屁股下突然生了根刺,差点跳起来撞到我下巴。”

    宗越闲闲的喝茶,他一向是孟扶摇一说话就端着饭碗到旁边去吃,此时头也不抬的道:“孟扶摇你啃骨头时拜托专心点,牙咯掉了我可没法子装第二次。”

    孟扶摇黑着脸回头瞪他:“蒙古大夫,拜托你不要揭人疮疤好不好?”

    “你满身都是疮疤,也无所谓揭哪个。”宗越突然将茶杯一搁,问她,“我用雪莲泡着的那半个月魄之宝,你弄到哪里去了?”

    孟扶摇怔了怔,这才想起那东西好像于某日被长孙无极拿走了,至于拿哪里去——她一向不甚在意身外之物,何况既然长孙无极拿去,爱拿多少就多少,想都没想过要问下落。

    她下意识的要去看长孙无极,目光转到一半就收回,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啊,那个啊,我怕老鼠偷吃,换个地方放着了。”

    “这里的老鼠只有一个。”宗越冷笑。

    元宝大人翻眼,我不是老鼠,我不是老鼠,还要我说几次?

    “我拿了。”说话的自然是长孙无极,他神色平静,“我拿去观察药性了。”

    “观察药性?”宗越立即转过头来,对着他冷笑,“无极太子才华绝世,但我没听说过连药理也是天下第一。”

    “医术天下第一自然是你。”长孙无极还是不动气,“但是医术天下第一不代表用药天下第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宗越在椅上直起腰,脸色白如霜雪,素来温和干净的气质霍然一变,眼色浓得像深霾聚集的夜色,“你在说,我用药错误,在害扶摇?”

    长孙无极不说话了,也喝茶。

    孟扶摇听到这里也呆了,长孙无极什么意思?说宗越用药不对?怎么可能,自己这两年受伤无数,哪次不是宗越给治好的,有些伤重得换谁也得损伤真元,在宗越手底,却一直没有真正动摇到她的根本,甚至还固本培元,“破九霄”以最快速度步步精进,连大风月魄的真力也顺利融合,要是有什么不妥,自己不是早死了千万次了?

    她担心的看看宗越——他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高傲,在医术一道独步天下已有多年,向来为世所尊崇,此刻长孙无极这个说法直指他医道,可以说是极大的攻击,其严重程度,不啻于攻击某身高八尺的壮汉不能人道。

    “喂,别说了……”她拉长孙无极袖子,“那啥,我们去睡觉吧……”

    话一出口她便咬了舌头,“哎哟”一声捂着嘴欲哭无泪,靠,真是倒霉,一急话都不会说了,瞧这话说得真没水平……

    偏生那个向来有机可乘绝对要乘的家伙立即回眸,微笑,道:“好,等这事完了,我们去睡觉……”

    ……

    宗越依旧站在那里,笔直的看着长孙无极,沉声道:“太子殿下还没回答我的话。”

    长孙无极垂下眼,半晌皱了皱眉,道:“宗先生,你我既然都无害扶摇之心,有些事也便点到为止吧,我乏了,失陪。”他站起身,转身欲走。

    “铿”

    一道白光拉出,弧线流畅的弯刀,森冷的横在长孙无极身前。

    慢慢垂眸看了看直对心口的刀,又看了看漠然持刀而立的宗越,长孙无极一摆手,拦了欲奔出的孟扶摇等人,也拦了屋外一直潜行守护的隐卫,轻轻笑道:“宗先生,刀不是用来对着朋友的。”

    “在下不配为太子殿下之友。”宗越淡淡道:“而且在下一直很讨厌太子殿下的某些习惯——永远话说半句,永远居高临下,永远做出悲悯施舍的德行——被悲悯施舍的人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被悲悯了。”

    孟扶摇默然,想着长孙无极暗指宗越用药错误再什么都不解释的拔腿就走,生生的将宗越那口气堵在那里,竟是不给他自辩的机会,难怪宗越生气。

    她这里想着,大抵脸上便带出了点不以为然神色,雅兰珠和云痕表情和她也差不多,只有元宝大人冲出来,又开始吱哩哇啦指手画脚,孟扶摇瞅着元宝大人,一把抓了它塞进袖子,“别添乱!”

    长孙无极突然转眼,看了看她,这一刻他眼神有些奇怪,似是无奈,似是叹息。

    他默然半晌,突然伸指,轻轻推开那柄刀,慢慢坐了下去,道:“宗先生一定要我说么?”

    “有何不能?”宗越平静的答。

    “我只问宗先生几个问题。”长孙无极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淡淡道:“扶摇在落凤山受伤后,体内被云魂真气涤荡,是不是出现过真气不稳现象?”

    “是。”宗越答得爽快,“不过我自然有为她治伤,甚至用了千佛灵草给她去除淤血,太子殿下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语气挑衅,长孙无极却根本不理会,又道:“那好,那么扶摇参加真武大会第三轮时,突然出现强行越级提升真力,并险些在台上爆血而亡,是云公子以寒阴内力强自压下,这个宗先生应该也知道吧。”

    宗越目光闪了闪,颔首:“对,我也没忘记在为扶摇平血疏脉的同时,将那份不属于扶摇真气的寒阴内力去除,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想问一句话。”长孙无极一笑,“扶摇是怎么能将大风月魄和她自己的真力顺利融合的?”

    宗越张了张嘴,想要回答,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扶摇在那段时间内,连受重伤,根本没能好好休养,但是她的真力居然还在以神速增进,甚至违背常规,提前很久将三种顶级真力融合。”长孙无极说得飞快,“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处处顾及,长于此处必弱于它处,她真力飞速提升,那么经脉呢?那些受损的经脉,却又在什么时辰修复?那些经脉不是铁树,刀砍剑斩之后还能继续生长,就算是铁树,经历那般连续的戕害,也必伤及根本。”

    他道:“所以我想问宗先生,这等神迹,这等违背真力生长流转规律的进境,扶摇是怎么做到的?”

    他道:“我想问宗先生,听没听过揠苗助长,过犹不及的故事。”

    宗越安静了下来。

    他脸色连变几变,原先的白如霜雪更白上了几分,增了透明之色,灯光浅浅照过来,照见他眼神清透又迷蒙,如灯前一盏清冽而又波光荡漾的酒。

    孟扶摇又一次听呆了。

    难怪她一直惊讶于自己的进境速度,死老道士号称绝世奇才,也比她晚了整整六年才进入“破九霄”第六层,难怪她一直觉得真力不稳,总在晋级后要花比修炼更多的时间来稳固真气,难怪她常常疑惑,自己不停的受伤,还都受的是重伤,寻常人养伤需要日子,养伤期间真气都会停滞进境,自动选择保护体内经脉,她却好像连养伤都在进境,原来如此!

    宗越用药压下了她的经脉之伤,使她的身体机能自然而然选择修炼而不是保护内腑,可是也不对啊,如果她经脉真的一直没能好好休养,现在早该出问题了,为什么她基本如常?

    还有,无论如何,她坚决不相信宗越会害自己,他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如果不是在真武大会期间顺利晋级并融合,她早就输了吧?

    此时一室沉默,众人都呼吸粗重,看着宗越,宗越自己倒渐渐平静,半晌居然一笑,道:“是,长孙无极,我承认你问的对,但你又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没有解决的办法?”

    “我知道宗先生有恃无恐,应该心中有解决办法,我知道宗先生从无害扶摇之心,所以我存疑已久却从未提起。”长孙无极仰首看着窗外斜枝摇曳的花,眼中有温软的神情,半晌轻轻道:“只是宗先生,无论如何,这种办法毕竟冒险,万一扶摇哪次出了岔子,而你又不在,到时如何是好?将扶摇置于险地,我心不安。”

    “扶摇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功,更会让人不安!”宗越立刻反驳,“她那个性子,招惹祸事一生都在冒险受伤,等她不停的停下来休养按部就班的修炼,她如何来得及有足够的能力来应付一次又一次险境?何况她到现在都控制得很好没出问题,连我准备好的办法都还没需要用上——”他突然停住,慢慢的睁大眼睛,这个一直温和平静着毒舌的男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讶了悟的神情,“是你——是你——”

    长孙无极立即打断了他的话,直起身来走了出去,经过他身边时,突然一侧首道:“我只是不明白,先生一向沉稳,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急切如此?”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佛如巨雷突然劈在宗越头顶,他竟然就那么僵住了,僵在满室灯火下,他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变得惨青,那青中又生出白来,霜般的薄薄挂了他脸上一层,以至于灯下看过去,他像个突然被风吹冻的纸人。

    满室静寂,几个人都不知道长孙无极那淡淡一句话,到底戳到了宗越哪里的痛处,竟然让这个温雅的人突然变色如此,孟扶摇愣在那里,直到被雅兰珠扯了扯袖子才回过神来——无论如何这场争吵因她而起,她有责任劝架。

    孟扶摇轻轻走过去,拉宗越,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好心……”

    宗越突然一拂袖,重重拂开孟扶摇,他用力如此巨大,孟扶摇猝不及防连退三步,云痕和雅兰珠齐齐上来扶,云痕怒道:“宗先生你何必迁怒扶摇!”

    而守在窗外的铁成二话不说,跳进来就是一刀,孟扶摇连喝:“住手住手——”宗越已经又是一袖拂了出去,将铁成甩了一个踉跄,刀飞出手插在凳子上,险些戳到雅兰珠,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宗越却已经平平飞出窗外,白衣如雪的身影如一枚经了霜的柳叶,那般轻而疾的越过长空,瞬间没入溶溶月色中。

    孟扶摇追出去,他身影已经不见,她顿了顿脚,不知道好好的一顿饭怎么就成了这样,一转身,看见元宝大人居然没走,蹲在地上瞪着她。

    孟扶摇瞅瞅它,它瞅瞅孟扶摇,孟扶摇向左走几步,想绕开之,元宝大人立即也向左移了移,孟扶摇向右绕,元宝大人立即也向右移了移。

    总之,它坚决要堵在孟扶摇必经之路上,坚决要让孟扶摇看见它的存在,坚决要让孟扶摇看见它纯洁无辜的目光,由此衍生出对它主子的愧疚之心,要知道孟扶摇这种无耻生物,不提醒之,之是不晓得惭愧的。

    孟扶摇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飞之。

    然后大步迈向长孙无极居处——第三进院子的某个房间的暗道下去再穿过暗道进入另一个院子……好麻烦。

    真的勇士,要勇于直面自身的错误,她孟扶摇,向来是个女勇士。

    她门也不敲,大喇喇进去,长孙无极好像睡了,室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只隐约看清床上人的轮廓,他似是侧身睡着,以肘支枕,呼吸安详,满室里漂移着那般绵长而令人沉湎的呼吸,孟扶摇也宁静下来,静立在黑暗中,听着那人的呼吸声,只觉得心情幽谧,岁月静好。

    她突然微微笑起来,觉得解释不解释,道歉不道歉,真的不那么重要了,无论如何,长孙无极是知道她的,而她,也是知道长孙无极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转身轻轻向外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懒懒语声,带着笑意,道:“夜半闯人睡房,什么事儿都不做便走?”

    孟扶摇回身,笑,“美人,大爷我不忍辣手摧花。”拍拍屁股就准备溜,那家伙语气突然幽幽起来,轻轻一声叹息。

    一声叹息锁链似的捆住了孟扶摇脚步,她手扶在门框上,艰难的,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扭头。

    长孙无极在榻上翻了个身,面向她伸出手,“来,给我抱抱。”

    孟扶摇拔腿就走。

    “一个被你冤枉的人,想要个安慰的拥抱都不可以吗?”

    孟扶摇踉跄一下……为什么有人就这么擅用怨妇攻势呢?还有,孟扶摇,为什么你就要长良心这种东西呢?

    长孙无极招招手,一股柔力涌来,已经把那个良心泛滥的家伙拖到了自己身前,顺手抱住,手一抬抽去孟扶摇的发簪,光滑的乌发顿时泻了满身满床。

    长孙无极埋首在她发间,满足的无声厮磨了阵,才低低道:“怎么想起来过来的?”

    孟扶摇挣扎着呜呜噜噜答:“元宝逼我过来的。”

    “哦?你自己就没有一点点想过来?”长孙无极笑,目色在黑暗中柔和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我只是想问你,”孟扶摇终于抢到了呼吸权,仰头大吸一口气,才道:“我之所以没有出现问题,是不是你一直在替我调理经脉?”

    长孙无极笑而不答,只慢慢捞过她的发,用手指将一小束纠结在一起的发理顺,道:“拜托你束发前把头发梳顺了,你瞧你,散开后就头发打结。”

    孟扶摇咬唇望着从来不肯承认自己为她做过什么的家伙,眼眶有些微热——最近他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好,脸色总有些憔悴,还以为是他忙于国事累的,不想还是为了她。

    只是,仅仅调理护持经脉,会让他这个牛人累成这样?

    孟扶摇细眉蹙起,正想问什么,忽听远处,一阵沉厚悠扬的乐声远远传来。

    那曲调古老哀婉,音色古朴醇厚,有种洗尽沿华谢罢舞裙的纯朴之美,如古道飞雪中细吹清伽,阴山雪花扑面而来,抬目所见之处,大漠苍茫,天地一色,而于这一刻中回思江南温软,淮扬柳,谢家燕,小桥流水落桃花,前尘未记,恍如前生。

    这音色非箫非笛,不同箫的清越笛的明亮,却别有一番回旋滋味,如口中苦茶,品久了便品出沧桑与韵味来,一层层在舌尖盘旋不去,直入心底,让人想起那些如茶滋味的跌宕起伏的命运和人生。

    两人相拥着,静静的听,一曲终了,孟扶摇已微湿了眼眶。

    她喃喃道:“埙……我居然亲耳听见了埙曲……”

    长孙无极若有所思,突然轻轻推推她,道:“去吧。”

    孟扶摇起身,对他笑了笑,直直走了出去,循着那音穿过院子,过了花园是一座凉亭,凉亭顶上,白衣如雪的男子向月吹埙,金红色云龙纹的古埙在他掌中,闪烁着华丽而沉厚,久经岁月积淀的神光。

    他白衣垂落亭檐,飞燕似的无声飘舞,似一些久经埋藏的心事难以出口,意图以某些手势来沉默说明。

    孟扶摇跃上亭顶,静静在他身侧坐下,无意中一侧头,宗越立即也侧过头去,然而孟扶摇竟然于这刹那之间,捕捉到他脸颊上淡淡一抹反射月色的亮光。

    那是……泪光?

    孟扶摇心跳了跳,宗越竟然,在流泪?

    这个温和却风骨自生的男子,她未曾想过,这一生会看见他落泪。

    宗越却已静静开口。

    他道:

    “今天是汝涵忌日……她已离去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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