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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下了肚。两人满手满嘴是油,额头上都沁出一层细汗。加上酒劲,姜玲的情绪也给“辣”起来了:“想不想报复一下?”
黄莲自然明白报复的对象指的是冯双骏,沉吟片刻说:“我想抽烟。”
姜玲说,戒什么嘛。就叫跑堂的拿了包“赣州桥”来,又叫开电扇。头顶上一架破旧不堪的三叶大电扇咔嚓咔嚓转起来了,声音蛮大风却不大。
姜玲解开领扣,让风送进胸口。
“你被他害得够苦了,坐了两次牢!”姜玲说:“这次抓你,地委专门开了常委会研究,处理你的决定是判以重刑!你不晓得吧?……”
黄莲听过关于她被抓、被放的多种版本的传闻,但尚未听此一说,虽时过境迁,仍感震惊。倒不是对重刑的后怕,恰恰相反,她第二次被抓,苦于牢狱之灾不知尽头,曾绝食多回,早将这生死置之度外了。
她克制住自己愤懑的情绪,缓缓吐出烟圈,不置一词,听姜玲讲下去。
姜玲呷口酒,将唆螺唆得极响,朝黄莲乜斜一眼:“你的问题已经不是个案了,要不是新华社记者写了内参,你还不知要关多久!”
黄莲完全信这话,姜玲该是看过“文件”的。她问:“怎么报复?”
姜玲嘿嘿笑道:“这个没有想过。见到了你,才会去想这种事呀!”
黄莲说:“我算是幸运的。杨石山师傅,没有等到平反就走了。他的坟头芦箕草长过了膝盖,看着挺让人伤心的,你去看过没有?”
姜玲摇头:“那地方不去也晓得,乱石冈子荒草窝,杨石山怎么喜欢那种地方?是厌世?避世?还是自惭形秽?”她叹息一声,“听说他的邻居李顺子的老婆就寻那地方去死,不会受到这个影响吧?”
黄莲说:“矿山公布公园规划小组名单有他,他特振奋,就这点便可证明不像你讲的。至于为什么,我也讲不清。不过……”
后山确如姜玲所讲乱石冈子荒草窝,只一条羊肠山径,还被榛莽曼草拥塞,大概是山那边村民来云山镇贪近走出来的吧,云山矿的人是绝少去的。她上后山凭吊,踏上这条山径,就在心里划了个大问号。山茶在前带路,不时提醒她脚下小心。山茶说,这路难走,不要怕就走得稳。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马上产生了联想,老杨师傅这辈子是怎么走过来的?陆游诗云,青山是处可埋骨,白发向人羞折腰。只消将白发二字改为赤胆,就是老杨师傅一生的写照了!老杨师傅不太可能读过此联,但他的心境却堪比陆游,她的心豁然一亮,是了是了,这就是答案!她不再向山茶问为什么了,山茶也没提起这话题,就更无片言只句的解释。然而,这番思绪要同姜玲说起,人家会认同?终究是臆测么!不过,有句话可说,想说,在她生命的航程中,有两盏航标灯:洪星老师和杨石山师傅,因而不管烟波与风雨,载满爱恨,不怵而怡然。目睹那荒山孤坟,她感受到的只是坚韧,那盏灯在她心头愈发地明亮。如今天赐机会,要做杨石山的平反工作,其他的事不屑去顾了!她就把这层意思同姜玲说了。
姜玲只把头低着,一边听,一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麻利而又仔细地挑拣盘中油亮亮的唆螺,一只只送至唇边吮吸,啧啧作响,最后左手举起杯,一饮而尽,才开口道:“先公后私,先人后己,黄莲我服膺你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收拾他!”她伸出一根油亮亮的手指,举在头侧,“要找杨石山的平反证据,世上还有一个人!”
黄莲问:“谁?”
“田喜来。”
“田喜来是谁?”
“原在机关食堂当炊事员,退休了,老红军战士,红军长征后,他因伤留下没有走,是云山游击队打狗队的。”
黄莲眼睛一亮:“打狗队的?以前没有调查过他?”
姜玲缓缓摇头道:“是个哑巴,而且斗大的字不识一箩。”
黄莲说:“聋子吗?”
“这倒不是。”
黄莲说:“应该有办法!”
姜玲说:“你不要太高兴,这也仅是条线索而已,有的线索有用,有的线索,你花了力气,却达不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