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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了一声,放开手!又扇了冬香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来得太莫名其妙,冬香就冒火了,顶撞道,你打起疯来了?凭什么打我?路边就有人围上来,这下,顺子想骂不敢骂,想走又被冬香拖住了袖子,臊红了脸,冬香气鼓鼓也不想被人看着像演猴戏,只是使性子不肯松手,两人僵在那里。周围的人有吆喝的,怪叫怪笑的,看得很过瘾的样子,冬香恼怒地说,两公婆吵架也没见过?人围里有人煽动地叫了句:反革命还嚣张?人群立即起哄,喊打倒反革命,几个人冲上来捉住她的手,还有人从她身后伸过手来,乘乱抓她的胸脯,她一挣扎,衣服扭扣掉了,露出来半片胸脯,冬香又羞又怒,却挣脱不开。拿眼找顺子,再不见他的影子。这时,路旁理发铺的小徒弟拿了把剪子来,三两下将她剪了个阴阳头。
冬香发疯似的挣扎着,花了好大的劲,才冲出众围。
冬香钻进巷子,兜了个圈才跑出了镇,确认没有人跟过来,才在一棵大榕树粗大的裸根上坐下来喘息。这棵大榕树,繁茂的树冠犹如伞盖,阴沉沉地压下来,她即刻想起了县剧团演的《白蛇传》,这树冠就像法海的钵盂,她就赶紧逃跑似的离开了,直到听不见镇上的高音喇叭,才停住步子。
冬香来到后山,穿过了齐腰高的荆莽,又涉过壑沟,那沟水很浅,却刺骨的凉,她的心却燥热难当,不顾一切地拼命朝草丛中走去,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
“当”的一声金属声,引得山谷起回音,她自语道,这么顺利就到了?便低头去看,这锈迹斑斑的铁家伙,像把老虎钳,紧紧箍住了她的左脚,脚踝被敲击得鲜血直流。她弄不清这是不是顺子下的套子,顺子是会在这里下套子的,开春的时候,他套了只麂子,后来搞“文化大革命”了,他同其他人一样,不敢来了。她心里说,如果是顺子下的,就太巧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笑了一下。她站了很久才坐下来,地上很潮,屁股立时有些湿冷的感觉。山顶上还残留夕照,山沟里却阴暗下来了。她用手去扯夹子,哪里扯得开?这夹子是狩猎捕麂子野猪用的,她又笑了一下,好了,走不脱了。
月亮出来的时候,她冷得缩成了一团,饿得直吐清口水。山沟里涌进来一股雾气,弥漫开来,弄得四周朦朦胧胧的,一种叫犁头拐的蛙,“呱呱”地叫得特响,蛐蛐就在耳边叫,她想,会不会来只野猪跟自己争这铁夹子?
不知过了多久,芦萁草丛中突然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莫非真的野猪来了?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这下,她想笑却没有笑起来,索性闭上了眼睛。那响声立时又消失了,蛐蛐又开始叫了,她才睁开眼来,哎哟,身旁躺着捞山子!她来不及细想,一把揽紧了它。
捞山子依偎着冬香,呼哧呼哧喘着气,毛茸茸的头贴在冬香敞开衣襟的怀里,垂舌刚好落在冬香白玉似的**上。冬香的**突然兴奋地鼓涨起来,她呢喃道,乖,乖,捞山子乖,狗好……她意识到这话说错了,应该说好狗,但她一边抚摸捞山子背脊上光滑的毛,一边依然这么说,不愿纠正过来。
李桃回家之后,李顺子才知道女儿受了冤枉。李桃与同学吴胜利吵架,吴胜利在黑板上画了块“牛鬼蛇神”挂的牌子,牌子上画了一枚李子和一枚桃子,上面打了把大叉,同学们看了都笑,有的还夸奖吴胜利蛮会骂人。李桃很气愤,无奈打不赢吴胜利,只好在教室外面的墙上写了“胜利是国民党”回敬。矿革委会来了人,查出是李桃写的,审问她,她吓傻了,只晓得哭,矿革委会想搞清楚有没有人教唆,没有让李桃回家,到了晚上,学校派了位女老师来看守,是这位女老师才问清原委。
女儿回来了,老婆却不见了。李顺子开始赌气没有去找,天黑了还不见人,这才着了慌,饭也吃不下了,拿剩饭去喂狗时,又发现狗也不见了。
李顺子在山茶陪同下远远近近各坑口找了五天,才找到邱冬香。没有哪个会想到冬香会来这里。狗还在冬香身旁。冬香身旁还有一小撮打架草,这草又名柞浆草,细如绳线的茎上长着三瓣叶片,云山的孩子常采它来玩,将两根草剥了茎上的细皮,相互交扭,两头拉紧了看哪根草先断。显然,冬香用它来打发了许多时间。一命殒去,如此安逸。山茶说,少见这么没要紧的走法。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拾那些打架草,捧在手掌看,眼泪落下来,一滴一滴滴在打架草上。
冬香死了之后,经常报梦李顺子,李顺子也常偷偷地到后山去烧点纸钱。他知道冬香蛮疼他,遇到倒霉的事情,他就会乞求冬香保佑他,冬香就比观音老母差一点,也很灵的。
李顺子下了床之后,本想去灶上拿根冷番薯吃,却拎起了墙角的那块牌子。胶合板是昨天向女儿李桃要的。车队有包装货物的废胶合板。李顺子拿回家以后,在上端挖了两个小洞系上了带子,用炭写了“老叛徒李顺子”几个字,又在名字上画了把叉。
李顺子出门就想起来应该先屙掉泡衰尿,正欲解开裤裆扣子伸手去掏,听见有人喊:“李顺子是叛徒!”李顺子就缩了手,一看,是几个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娃崽在叫。李顺子便记不得需要屙泡尿的事了,低着头快步离了家。
李顺子走出镇子,径直来到后山。这里是冬香死的所在,他认得路,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