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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轻微的其他声音。
那是鞋底粘连泥土和水飞溅时候发出的啪嗒声。这种大自然的环境下,即使再谨慎小心也难免露出破绽,只是这么丁点小破绽不足以让沉睡的士兵们发觉。
张培青想,他大概是浑身淋在雨中,满怀期望地往自己这边而来。如果她现在出去,也会变成和他一样的落汤鸡。
犹豫了一会儿,她披上衣裳掀开帐篷帘子。
灌进来的冷风吹得王衡几根头发飞舞,瘙的他脸颊痒痒。他挠了挠,蹭着被子继续睡。
张培青走出帐篷,豆大的雨点立即打在她身上,叫她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那方雨中悄然走过来的人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来,更没想到两人还打了个照面,一时间居然有些呆。
朦胧的雨雾中,张培青总算是看清了这个瓜娃子是谁。
年轻的眉宇,矫健的身姿,熟悉的剑,木讷的脸庞。
她只想感慨,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太昭紧盯着她,眯起眼睛,大雨冲的他的头发贴在脸上,不但不显得狼狈,反而被那张俊朗的脸映衬出别样风情。
颜值高就是任性,淋雨都能淋出潮流范儿。
张培青估计自个儿此时就跟一只下水的鸡崽子似的,铁定没有他这般好看。
“你到底是谁?”太昭冷冷地质问。发现他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有问题了。
“齐王能派你过来,看来还真是下了血本。”她道:“回去吧,你杀不了我的。”
“为什么?”太昭不解,看了看周围一圈坟墓似的帐篷,有些恍悟:“你又要叫人?”
天真的孩子。张培青摇摇头:“你快走吧,看你我有缘,放你一马。”
太昭皱起眉宇,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现在这个身份情况,这种话好像不是她应该说的吧?
他转动手中锐利的剑,那把绝世宝剑在大雨中更显锋芒,沿着刀刃落下的水珠被轻而易举的劈开,他慢慢地举起剑,“就算你叫醒他们,今天我也会杀了你。”
当一个剑客,尤其是太昭这种固执缺心眼的剑客说出这种话,证明他有80%的把握。
不过张培青觉得,她应该有100%的把握。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一个剑客。”她严肃了表情,陈述地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要和我一战,就在我回到楚国之后,到我的府上来找我,到时候我自然会独自出来应战。要是你现在执意这般,我叫醒所有人,你可不一定就能这般自信了。”
太昭狐疑地盯着她,似乎在验证这话是真是假。
“我知道一年前曾经有人在齐国教过你几招剑术,那个人和我相识。”
“你怎么知道?”太昭震惊不已,这件事情只有师父和他知道。
“待我回到楚国完成任务之后,自然会回答你这个问题,现在我是不会说的。”张培青问,“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太昭疑惑极了,深深凝望她,看了好半晌,张口说,“好。”他点点头:“楚国后我再找你。”到时候连同这个问题一起问清楚。
他说完便二话不说拎着剑自己又回去了,应该是打算找个避避雨地方睡一觉。
张培青感慨地望着他的背影,咂舌不已。看吧,她就说她有100%的把握。
这种缺心眼的孩子最好骗了。
接下来太昭果然没有再出现,张培青也没感受到他的动静。十五日之后,大军终于抵达楚国郢都。
楚国地界上到处都是各色花朵,尤以郢都为甚。
记得两年前第一次来郢都的时候,她将韩平晏比作兰花,将王衡比作食人花。彼时还没有遇到季久申。
不知不觉已经两年过去了,果真光阴似箭。
军队由前来迎接的孟回将军带领离开了,奉初张培青等人直上楚王宫面见君王。
迎接他们的应该是欢庆热闹的庆功会,矫饰忍不住激动起来。在秦国吃的别扭极了,还是家里好。
踏入楚王宫正宣殿,再次见到高座上矜贵傲倨的楚荆,张培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文武百官在列,几人进来还没有行礼,已经被楚王出言阻拦了。
“众爱卿不必多礼,坐下吧。”
道了谢之后几人落座,矫饰琢磨着自己刚刚升了官,应该会赏赐自己一些珠宝美玉什么的,就是不知可不可以趁机要两个美人。
“众爱卿此次征战有功,大败齐国,理应嘉奖。”秦王笑眯眯地说着,开始一一点名奖励。除了他们这些人的奖赏之外,还给士兵们拨款按照军功封赏。
据说这一套军功制度天下诸国都用,是百年前那个伟大的谋士伯鲁首创的。
这让张培青想起来她每天写一点,锁在匣子里的治国论。待到楚国真正安定下来的时候再拿出来不迟。
齐楚交战,齐国大败丢尽了脸面,张培青不相信齐国会没有任何动作。她在等楚王接下来的话。
封赏之后众人一一落座,楚王扫过他们,忽而开口道:“齐国最近闹出来的言论,众爱卿可有听闻?”
“敢问大王是什么言论?”奉初和其他人困惑。
另一边的楚荆道:“天下已然流言纷纷,皆言张培青为天下祸害,搅的诸国不能安生,霍乱之罪其行当诛。大概要不了几天诸国的国书就会抵达郢都,要求处死张培青,以安天下。”
大殿上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死寂。
奉初等人扭头去看楚国臣子们的脸色,发现他们个个平静,应该是早就知道这样的消息了。
他脸色变了几变,难以容忍地愤怒站了起来,大声控责,“大王,太子,张先生乃是我国栋梁之才,诸国这么做分明是嫉妒我们楚国获得这样的人才!”
“不错。”楚荆淡淡道:“齐国牵头引动诸国,他们是要联起手打压我们楚国,叫我们楚国服软,在诸国中不得不低头。”
玻璃色的眸子盯着张培青:“他们要的是张培青的命。”
“换而言之,只要臣死了,这件事情就不攻自破。”张培青道。
奉初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他不明白怎么都火烧眉毛了她还能这么平静,“张先生,他们要的可是你的性命!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张培青无奈:“大将军,这种时候着急也没有用。”
出来混果然都是要还的,当初她和赵拓疆逼迫百里仲华,让韩国人交出百里仲华,而今天下逼迫她张培青,让楚国人处死她。
真是天理循环,轮回报应。
“张大谏说的对。”楚王赞赏地看她一眼,“不知众爱卿对此事可有见解?”
大将军奉初见此只能咬咬牙不甘心地跪坐下,紧握着拳头。矫饰满脸焦灼地时不时看看张培青。
一个臣子出列:“此事与当初韩国百里仲华之事颇为相似,当初韩国人推出韩太子易登,才保全了百里仲华。”
群臣默然,他的意思是,韩国人推出一个人解决了事情,那么楚国要解决这件事情,也只能用一个人的命去填。
而这个人,自然不可能是楚太子。
又一个臣子道,“楚国国力虽说强盛,但是有齐国虎视眈眈,加之这次天下诸国皆动,给楚国施压,就算我楚国有再强大依旧不可能抵抗的了诸国讨伐。”
“臣赞同左司仲大人的话。”第三个出列:“燕国贪婪,秦国薄情,陈国狡诈,韩国多变,魏国怨恨张先生曾经拿走了他们的江州二城,宋国随天下之势作乱,加上一个齐国领头,如果他们趁此机会从各方攻打楚国,楚国无力回天也。”
这话让所有人心惊胆颤。
没错,一旦诸国以此开战,楚国不堪负累必亡。
往昔赵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人们将目光转向大殿中的张培青,说到底,赵国的事情还是她出的主意。
大将军奉初越听越火大,正要拍案而起,那方一人率先于他站了起来,执着笏板铿锵发言,正是大司马卫扶邱。
“臣反对!张大谏乃是我楚国栋梁贤才,楚国少了她如韩国少了百里仲华,楚国必衰微也!我楚国国大,若是这般贸贸然低头,不免叫天下嗤笑,天下人该怎么看我们楚国人?诸国又该怎么看我们楚国?”
“然也。”紧跟着站起来一个人:“张大谏一心为楚国发展而谋事,为楚国做出诸多贡献,若是此时背信忘义,不免寒了天下贤才的心,且张大谏在楚国颇受欢迎,彼时人心动荡,楚国不攻自乱。”
奉初激动地望着他们,立马起身:“说的好,这才是我楚国的好儿郎!”他怒目环视一众楚国臣子:“张大谏为楚国做了多少事,你们摸着心口问问,你们怎敢让她去送命?”
一个臣子顿时不满意:“大将军,我知你和张大谏关系要好,张大谏平日为人我也十分敬佩。然而此事牵连楚国生亡,怎可因为私情小事而放任国家危亡呢?”
奉初一个领兵打仗的自然没有他嘴皮子利索,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眼睛都恨出血色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楚荆由始至终看着下座好像不干自己事的张培青,问道:“既然张先生是事主人,最有资格说话,你来说说楚国该当如何吧。”
吵闹声仿佛被定格似的,一道道视线交织在她身上。
她起身行礼,慢慢直起腰,“如果站在臣私人的立场上,当然希望保全性命。”
“国之立场呢?”楚荆问。
张培青不由得自嘲一笑。楚荆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国之立场,臣自当慷慨赴死。”
自己说出叫自己去死的话,这种感觉可一点都不美妙。
“大谏仁义。”楚荆淡淡道了一句。
楚王看了看楚太子的脸色,挥了挥手,“今□□议就到这里吧,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明日再议。”
以往下朝张培青走在路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和她打招呼,今天她形单影只,竟显得有些孤寂。
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叫她往日那般张扬无度,报应啊报应。张培青拢了拢袖子负手朝台阶下走去。
“大谏!张大谏!”背后传来一声声吆喝。
张培青回头,便见大司马气喘吁吁跑过来。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这般狂野,真是难为他的老骨头了。
“你怎地跑的这般快!”大司马好不容易喘上来一口气,埋怨着。见她神色无异于平常,着实赞佩:“都说你是最淡定的人,果然如此,你这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人家自己都不着急,显得他瞎着急个什么劲儿。
“患难见真情。”张培青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大司马才是我的真朋友。”
“那当然了,当初可是你为我到太子面前,替我儿求情,虽说最后他还是娶了那黄家姑子,但是这份情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呃……”对上他郑重的脸,张培青只能抬头望天。
“大谏,你平日里主意多,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对策了?”
张培青摇摇头:“没有。”她只算到齐国会动手,可没算到齐国这次这么狠。这一招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真是妙极了,张培青都想给他鼓掌。
“那怎么办?”大司马失声叫到。他还以为张培青会有什么主意所以这么淡定,感情她比自己还不靠谱。
“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慷慨赴死。”张培青想了想:“我也算是为楚国做了诸多贡献,想必大王和太子应该会给我修建一个豪华点的墓。”
到时候再给弄多点金银随葬品,顺便把王衡也给埋了。
千百年之后现代人开棺验尸,不知道能不能用高科技复原出她这一张脸。
张培青抬手摸了摸,可惜了她的好容颜。
“……”大司马无语地看着她,“张大谏,你还有心思和我玩笑。”
“这不是玩笑,诸国的国书已经在路上了吧,要是几天之内我们想不到办法,那我就真的得去死了。”
她和楚国前途,两者之中让楚荆选,张培青连猜都不用猜。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当初才会选中他。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王衡正在勤勤恳恳练剑。
他还不知道此时天下早已风云涌动,而处于漩涡中央的,就是自己。
“阿衡,别练了,休息一会吧。”指不定哪天就挂了,趁着活头赶紧享乐。
王衡收起剑,乐呵呵:“先生你回来了,我的剑已经练到第七式了,这还是上次孤竹无堪大师指点我的。”
“不错不错,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歌舞坊在什么地方?”
“先生你要去?”王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先生你不是从来不去这种地方的吗?”
“哎,今非昔比,知道这时候我才懂得生命的珍贵。”
王衡呆若木鸡,完全没听明白。
“带上钱走人。”
“哦。”
——
楚王宫,常德宫中。
楚荆跪坐在软榻上,面前的竹简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揉了揉额角,压抑住内心的烦躁,“张培青现在在干什么?”
旁边伺候的宫正小心翼翼地翻看方才送来没多久的帛书,咽了咽口水:“张大谏正在歌舞坊欣赏歌舞。”
楚荆动作停止了,他抬起头,眯起眼睛:“什么?”
“在歌舞坊欣赏歌舞。”宫正勉强压住话语中的颤抖,谨慎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便见太子眸中射出凌厉无比的锐光,叫他两腿发软,差点跪下。
“欣赏歌舞……”楚荆挑眉,修长漂亮的手指叩击案桌,婉转悦耳的笑声格外渗人,“这张培青,还真是心宽。”
孤真是白白操心她了。
他面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低头继续翻看奏章。
宫正擦了擦冷汗,心底叫苦连天。张先生您可真是有让太子随时随地发火的本事,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天天提心吊胆。
心脏刚放回肚子里,那方独属于太子的、冷傲矜贵的、含着不屑的声音再次传来:“叫人把这些奏章送到父王那里去,孤倒要看看这个张培青玩什么花样。”
欣赏歌舞,偏叫你欣赏不成。
宫正诧异极了:“太子,您这是要去找张大谏?”
楚荆反问:“怎么,孤不能去找她?”
宫正连忙谦卑地低头。有点开始同情远方之外的张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