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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知道说梦话是个坏毛病。却直到在掖庭的四年中,才开始戒掉这毛病——自阿金等人的反应来看,似乎是已戒得了——现在看来,却似乎还是戒晚了些。
我沉默地低着头,看着丽春台地上铺设的绒毯,近来宫中习气愈奢,连我这里都不可免俗地铺满了大红大紫的金丝绒毯,纵是在夜晚寂静的灯光下,看着也是一派艳丽富贵,殿中虽只有我们两人无声相对,却如同有十人、百人一般热闹熙攘。
我想这方是铺设地毯的人的用意。
宫中实在是太大了,住的人却又太少——我是说,“人”,而非“奴婢”——少到冷清的地步,倘若不再铺些热闹的物件,看着就真是空旷渺茫,毫无人气。
怨不得母亲更喜欢林木葱茏的上阳宫,若让我选,我也更愿意住在鸟鸣林幽却不乏人气的临水离宫,而不是前朝后殿一应俱全、附带着无数甩都甩不开的男女老少的这里。
我讨厌这地方。
这地方到处都是陷阱,亲近的、不亲近的人,都不可信、不能信,该说的、不该说的话,最好都不要说——纵是要说,也只能半遮半掩地说,还要说一半、留一半,哪怕对方亲密如阿欢,也是如此。
我叹了口气,缓缓抬头,看着阿欢开了口:“你还记得从前我和你说过,做了个怪梦么?”
阿欢定定看我:“是说有铁鸟,可载二三百人而飞,相隔万里,来去须臾,有仙人住在云端,穿…短衣,着短袴,袒臂露背那个梦么?”
我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挤出一抹笑道:“你倒是记得。”
她微微低头,将上衫理顺:“你的事,我总是记得的。”
我听她这么说,愈生出些愧疚,迟疑片刻,方道:“其实,我后来也做过那样的梦,梦见有仙人教授我许多东西,我…我造的那些字,还有在府中做的那些事,什么卫生歌诀、开食堂,其实都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都是仙人教我的,连这些医书医术,也都是在梦中学的,你不见我从前痴傻得很,读书也不好么?现在…咳,现在虽也不好,可经仙人点拨,总是有些开了窍了。”我不是没骗过人的,对着母亲和其他人时我可以眼都不眨地胡说八道且毫无内疚,可对着阿欢时,每吐出一个字都必须用尽我最大的力气,而谎言自嘴里挤出去之后,又总在我耳边萦绕不去,仿佛在提醒我自己,我正在做什么。
我不知阿欢是否相信了我这拙劣的谎言,说这些话时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说完以后再抬头,她却又低下了头,两手把玩着她自己的衣带,慢慢地拧成一个死结,然后又解开,许久才道:“你出生之时,恰有大胜露布传来,边疆大定,先帝大喜,为你起名太平,当今陛下更是一力鼓动,改次年为麟德元年,这年号用了十二年,是先帝所有年号中用得最长的。当年先帝还为你大赦了天下。”
我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事,诧异地看她,试探般地轻轻叫她:“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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